小说九九 > 红豆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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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白花花的阳光凶狠地撒落地表,所有的景物在日光中裹上了层刺眼金芒,喧哗的蝉噪不停地在四周回响,那迫人的声响仿佛不把人逼疯绝不休止似的,一声声不住地叫着,知了、知了……

  穿过叶间筛下的金芒像是碎裂的星子,忽深忽浅地在青石地上晃摇,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则反射出不真实之感,过于亮丽的景象,亮晃晃的,把眼前的东西都褪了颜色;过于偏向白色的景致,总教人有些晕眩……

  三三两两的人忙碌地搬运一些箱筐,在小镇中的大街上来来往往地,把东西搬进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中;还有一位体型壮硕、打扮颇有几分江湖味的汉子,正褂起一副匾额,匾额上以烫金隶书写着“定远镖局”。

  不远处的墙角下,一个身着红衫的小女娃蹲着玩沙包,不时有清脆的笑音传来。后来女娃察觉有一个阴影袭上,睁着迷惑的瞳眸抬向来人;来人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生,漆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转动着,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红衣女娃。

  “喂,你是谁?打哪来的,怎生以前从来没看过你?”粗声粗气的口吻拼命想装出成熟样。

  “那你又是谁?”红衣女生不甘示弱地回问,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我叫杜浩然,是‘浩然布庄’老板的儿子。就住你家隔壁。”

  “我是梁红豆。”女娃儿坦然自若地站起身,拍去手中沙尘,豪气万千地朗声回道。

  “我是梁红豆……”

  杜浩然搔搔凌乱的头发,怎么又想起往事。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隔壁梁家刚搬来时的情景,怎会在这时又涌上心头?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晰!不是该随着时光化做烟尘,褪色成模糊一片么?他起身,甩甩尚不甚清醒的脑袋,套上天青色长衫,边回想梦中的情节。

  已有十三年了,和那个凶巴巴的红豆当了十几年的老邻居。

  那个凶巴巴的红豆!他唇边逸出一声轻笑。那凶婆娘啊,小时仗着梁伯伯教的武艺打遍全镇无敌手,三天两头就找镇上男孩麻烦,若有女娃儿受了欺负,马上就可以看见红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闹得镇上兵慌马乱、鸡犬不宁,非打到那个理亏的男童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道歉,绝不罢休。

  不过她少一根筋的脾性。不拘小节的爽直和不计较男女大防的迷糊,也让她变成镇中的孩子王,成天在镇上跑给梁伯伯追;因为三天两头的,不时有人向梁伯伯告状,内容无非是红豆又打破了东邻王家的窗子、踩破了张家屋顶瓦片,还是拔了陈叔家公鸡的尾巴上的羽毛作毽子,不然就是又作弄了赵家婆婆的疯猫,把它身子给画花了……这些鸡毛蒜皮、狗皮倒灶的日常琐事,往往每天可见的是梁伯伯和红豆上演全本的铁公鸡。

  这可是全镇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了,替大家增添不少生活中的乐趣,毕竟小镇上的新鲜事太少了,久之生活不免无趣,自从梁家搬来后,李家镇倒是活络不少。真难料想那个豪气爽直的梁伯伯会生出这么一个闯祸精来!

  她一身清灵的红影在镇上来来去去,像是一刻也闲不下的麻雀儿。滴溜溜转的瞳眸,亮着精光,想出一个又一个恶作剧的鬼点子。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呵,老是让人出其不意地被吓一跳,但看她俏生生的脸蛋,直瞅着你的眸光,那教人疼惜的模样啊,又让人不忍苛责于她……

  系住腰带的手缓了下来,杜浩然抬眼,视线望向窗外,目光穿越自家庭院的水池,望向立于两户人家间的水磨青石墙,透过墙壁上的镂花八角窗,可隐约窥见梁家的院子以及在院中活动的人。

  不过忘了从什久时候起,红豆不再像以往那般活跃,不再到处替人打报不平,原本时常听闻的大刺刺、毫不假饰的笑音也不复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恬淡娴雅的红豆在众家姥姥口中流传。

  乖巧的红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红豆;娴于家事、女红精巧的红豆;懂得三从四德、应对进退之礼的红豆……宜家宜室的红豆呵。

  假惺惺的红豆!他才不相信那个野丫头会贤慧到哪儿去,人家说什么长大了会转性,可是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真有转了性子这回事,那也不可能会落到这凶婆娘身上。

  作什么春秋大梦啊!人前是一张脸,人后啊,那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在众家街坊邻居面前她端的是一副温良娴雅模样,喝,只有他看得见那红豆转过身子后,一双眼睛溜溜地打转,和小时候她打算捉弄人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是故,就算打死他,他也绝不相信红豆转了性子这回事,是街坊邻居们糊里糊涂被骗了都不知道,但是他却苦无证据来揭发她的伎俩,拯救大伙在她伪装之中。

  其实红豆高兴扮个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碍不着他,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让他那对有点老年痴呆兼糊里糊涂的爹娘赞不绝口,没事成天挂在口中叨念着红豆多么孝顺贴心之类的话,唠唠叨叨得让他耳朵快长茧了不说,居然还巴望着哪天他能把她娶回杜家当媳妇!

  天啊,这岂不是折磨人么!笑死人了,娶那个磨人精回来,不让他折十年阳寿,不不不,不止十年阳寿,恐怕会让她折腾耗损自己二十年的寿命!

  想他杜某人在这还算热闹的李家镇中可是个风流俊公子,虽然和京城中那些王孙贵胄还有点差距,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可也是镇上那些个“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爹娘们中意的女婿人选哪!

  就说那刚搬来的殷家女儿吧,她对他可有那么一点意思哩!

  你道那殷家是何来历?人家可是以相国的官退休的哟!就连咱地方县舍对那殷老爷也得必恭必敬。大气都不敢乱吭一个的:殷老爷指东,他绝不敢往西,他位可高得很。身价这么看俏,他怎么可能会看上红豆那野丫头呢?就算她出落得再怎么美丽,套句娘最常拴在嘴边的话“——活脱脱是个水灵灵的俏姑娘,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是不可能看上她的!”

  那个害死人不偿命的红豆,假惺惺的红豆!

  不过却又听吴家大娘说,近日梁家的门槛都快被说亲的媒婆给踩平了,只是不晓得梁伯伯在挑剔些什么,迟迟不肯帮红豆定下一门亲事。

  梁家伯伯是明智的,有哪家公子受得了红豆的脾性啊?杜浩然想着,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红豆那个野丫头!

  “哎呀!”一声轻呼自一名红衣女子口中逸出,她轻甩甩手,并将指头含入口中,然后低头瞧瞧自己可怜的指尖,一滴红滟滟的血珠浮现在她细致的皮肤上头,同时也染上她正在刺绣的鸳鸯戏水被面上。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这么地魂不守舍……”她喃喃自语,心忖,会不会是有人在说她的坏话?

  灵动的瞳眸转了转,心中浮现一个人影。一定是那家伙!也只有他才那么无聊!那个纨绔子弟,花心大老倌!

  她放下心中的针线活,走至绣房的窗畔,推开竹窗棂,视线穿越两家间隔的水磨青石墙上的镂花八角窗,恰恰对上杜浩然的目光。她就是知道,用不着人去证实,那双射来的眸光就是他的。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一见他出神得若有所思的眸光,让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气息一紧,有种作贼心虚的惶惶不安。

  但随即心念一转,惶惶不安?笑话,她堂堂梁红豆会怕一个人?

  还是一个花花公子?怎么可能!

  她怒上心头,她梁红豆可不是被吓大的!小小一个杜浩然能拿她怎么样吗?

  她决定忽视那道的人的视线,“啪啦”一声,甩上原本洞开的六角形转枝荷花窗棂的纸糊窗户,隔绝外头迫人的午后阳光;也隔开她那恶邻居射来的目光。

  她恨恨地重拈针线,一针一针绣上鸳鸯羽的色彩,五彩斑斓的羽色需要极大的耐心去慢慢完成,用精心配色的绣线去填满。这是第二件她亲手缝制的鸳鸯戏水被,先前已完成一对并蒂莲花图样的枕头,厚绸压金流云纹盖头红巾和一床的锦被,算是替自己的嫁妆打点打点。

  还绣了些荷包和腰带想给未来的夫婿,因为还不知道会嫁予何家,所以没法子为未来的郎君做鞋、做衣服……

  想到“夫婿”这二字,两朵红云便悄悄地飞上她的脸颊。她不怕左邻右舍的姐妹们笑话她成天就想嫁人,“出阁”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原本便是一件神圣的事,早从她及肄开始,她便想像着这天的来临;想像一位丰神俊朗的如意郎君,而且有番雄心壮志,能闯出自己的事业,同时能和她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相守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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