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喝水,仍不时抬眼看他。
“酒退了吗?”他看她仿佛已清醒不少。
“好多了。”她今晚根本未曾真正醉过。
他走往落地窗,啪一声拉开窗门,把头探进清冷的夜色中,任凭夜风吹拂着他纷乱的思绪。
“唐莉,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他背对着她,语气严肃。
“什么事?”她问。
“我知道你是好女孩,但是别再对我付出感情了,因为我们之间不可能……”
“为什么?”她打断他,紧紧咬住牙根。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并不想对唐莉有所欺瞒。
“是谁?于若欢?”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可怕。
“这并不重要。”他回头望她,夜风微微吹动他的头发。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好,这是你亲口拒绝我的,我会记住。”她怎么会不记住呢?左云天可是生命中第一个拒绝她的男人。
“你怪我?”
她挤出一丝笑容,即使是笑,也是苍凉的。“怎么会呢?”
“那么尽快忘记我,对你会好些。”
她那朵凄测的笑仍残留在嘴角。“生命中有很多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但我会听你的话,努力把你忘记。”她明白自己说这些话不过是让他不要过于自责,就算他不爱她,她也不希望他太难过。
云天微微一笑,脸上僵直的线条缓缓松弛下来。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我回房睡觉了。”她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晚安。”他为她拉开门。
但愿她能遗忘,痛苦的根源之一就是无法遗忘,因此活得愈久,生命便愈沉重。他轻轻关上房门,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她明早起来就忘了这一切,恍惚记起时也以为只是昨夜的一场梦罢了。
第五章
左宅午后的后园里,向日葵开得异常热闹,活像是数百张孩子灿烂的笑脸。
若欢躺在花丛中的凉椅上,胸口放着一本母亲留下来的相簿,眼中微泛着泪光——半个月后就是母亲的忌日了,而她一次也没有回去看过她……
一声温和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看见云天正疾步朝她走来。
“唐莉呢?航空公司打电话给她。”敏感地察觉到她眼中残留的湿迹。
“她去付机票款了。”她不明白唐莉为何急着回法国,当初明明说好要留下来的……
云天回头朝站在窗口的陆妈挥挥手,示意她去挂上电话。然后,他蹲下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带着淡淡哀伤的面容。“你哭了?”
她勉强露出一朵笑容。“没什么,你别多心。”
“看不出你还是个看见花开花落就会感动得落泪的诗人呢!”他揶揄道。
“唐诗三百首我只背得出六首,这像是诗人吗?”她白了他一眼。
“那么,是另有原因喽?”他一步一步设计她落入圈套。
她的视线落在庭院外的几棵橡树上,淡然地说:“不过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她胸口的相簿上,灵机一动,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去。
“干什么你?快还我……”若欢大嚷。
他哪肯还?反正她的腿受伤也奈何不了他。只见他一页一页若无其事地开始翻看。
“这女人和你长得挺相像的,但两人的气质相差太多。”他直勾勾地注视她半晌,毫不客气地说道:“她看来文弱得像是受伤的兔子,你即像是飞跃中的羚羊,充满了生命力。”
“她是我妈妈。”她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哀伤。
“我早就猜到了,”他合上相本,一副得意状。“她住在台湾吗?”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她已经死了。”声音凄楚而苍凉。
“啊,对不起。”他迅速垂下眼帘,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
“没关系,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安慰自己,也安慰云天。
“可是你仍然为这件事而伤心落泪。”他一针见血。
“别再提这件事了!”她的音量倏地大起来。
“若欢,怎么了?”他不解。
“我不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吗,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她咆怒道。
“我从来就没有强迫你讲。”她冷冰冰地说,脸色因她突然的咆怒而僵寒。
沉默,像不断灌气的气球,愈来愈膨胀;而沉窒的气氛逐渐横在两人中间。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生气,尤其是在提到往事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对她的身世背景仍然一无所知。她简直是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固执地不让任何人闯入,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突破她的心防,进而进驻到她的内心里……
把照片还给她时,她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不知是在午寐抑或沉思。
“你好好休息,我回屋里了。”云天说着即往别墅的后门走去。
若欢的声音却像一个遥远的梦境般,细细柔柔地自负中飘来:“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我妈可永远也不会过去,她像是一个永恒的图象,反复在我梦中出现,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千万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她足足说了半个小时,仿佛把十二年来不断跟随着她的冗长噩梦都泻了出来。
云天怔在原地,仔细聆听她的每一句话,并且在脑海中拼凑她往日的形象。
霎时之间,他好为她心疼。
“所以,二十五年来,你未曾谈过恋爱?”他关心地问。
“我不相信爱情。”她无意识地翻弄相本,语气坚定。
“那是因为你还没爱上任何人。”他露出一朵莫测高深的微笑。现在他明白她排拒爱情的理由,因此更清楚要从何下手了。
“我永远也不想爱上任何人。”她固执地说。
“如果你母亲在天之灵听见你这么说,准会蹦出来打你一顿的!”他笑道。
“放心好了,她只会庆幸我年纪轻轻就已‘看破’爱情的虚伪面貌,一辈子可以永远不再为情所困,甚至是为情而死。”她口着悬河,毕竟这套思想已在她的脑海中运转了十二年。
“可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生,怎能算是完整呢?”他企图扭转她已偏离常轨的思维模式。
“我不需要这些。”她完全拒绝接受他的说法。
于是,他伸出双手扳正她的肩膀,让深情款款的目光落在她细致而倔强的脸上。“你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在你还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请不要妄下断语。”她说着,感觉到他施在自己双肩上的力道愈来愈强烈。
“你又何尝了解自己自己呢?”他看着她两只露在黄色背心外的雪白手臂,不觉地把脸凑近她。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右肩,发现到无袖背心的肩带正缓缓往下滑,惊惶之下,忙不迭地叫道:“云天,当心我的……”
话未说完,他已攫住她柔软红润的唇瓣,她使劲要挣脱出他的怀抱,但任她再怎么用力也奈何不了他,他的十指嵌入她的发丛中,然后大胆地把舌尖探入她口中,全心全意牵引她往另一个欢愉的世界去,她恍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融化,不断地融化……
突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
“野蛮人!”她大叫,红潮未退的双颊正烧着熊熊的愤怒之火。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歉然答道,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错,只是若欢对这一切还不习惯罢了。
若要说他真有什么野蛮的地方,那就是在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之下,就夺走了她的初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明白,全世界的男人都无法使她点头同意这件事。
而他做到了。
相对于若欢愤怒的面容,云天的嘴角正隐隐逸出几丝满足的笑,然而,他明白这样还不够……
晚餐时,因为下午的“强吻事件”,整个进餐的气氛显得异常尴尬。
“今天你们是怎么啦?阴阳怪气的。”唐莉闷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没有。”云天和若欢异口同声,发现讲了同样的话之后,立刻互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拼命扒饭。
“不对哦,我明明嗅到空气中有不一样的气息。”唐莉皱了皱鼻子,灵敏地揣测着:“你们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怎么会呢?来,尝尝这个红烧牛肉。”若欢顾左右而言他,一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法国呢?我得为你饯行。”云天也跟着使用同一招术。
“最快也要等到若欢过完二十五岁生日才走。”唐莉看着他那张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脸,眼中隐约闪过一抹哀伤,但经过酒醉那一晚,她知道两人今生是无缘相爱了。
见唐莉已不在原来的话题上打转,若欢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快到了呢,只剩下三天了。”若欢记得母亲的忌日就在自己生日的十二天后。
“我们可以到披披岛去庆生,那里有全普吉岛最诱人的沙滩,而且海水蓝得惊人。”云天兴致勃勃地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