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逃避过去,芬娜。这件事一直像个不愉快的阴影紧紧跟着你,你目前唯一可做的是,”苏卡诺平静地提出建议:“面对他,且打倒地。”
“但我没有任何武器可用。”
“有,你所知道的真相是最有利的武器。”
“我不能告诉他。”她激动地说;“我永远不能告诉他。”
“但他最后一定会知道的。”苏卡诺坚持地说。
“他不会从我这儿听到任何事。”
苏卡诺拿出烟斗,以惯有的不疾不徐的动作,小心地点燃,然后眼光锐利地投向她说:“你仍爱着他,对吗,”他这番话平静的叙述,使她震惊的不得不仔细想想。她可能仍爱着一位六年未见的人吗?可能对这个自从相遇就轻视她的男人依旧存留一丝丝的感觉吗?而且这个人是在她记忆中伤害她最深的人。她的直觉快速地否定了,但内心却犹豫着。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用手围住白己的身体说:“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嫁给我。”他幽默的眼神里透着无比慎重的态度,芬娜露出今天的第一次微笑。
“哦!你真可爱。”她俯身向前,轻轻吻在他面颊上说:“那是没有用的,你也知道。”
“芬娜。”
“让你分担这个消息后。我感觉好多了。”
她很快地打断语题。“我替你冲杯咖啡好吗?”
他紧抿的嘴角展开笑容说:“你知道我不会拒绝咖啡,正如同你不能一直拒绝我一样,芬娜。”
他的叙述使她心头为之一震。喝完咖啡后,他并未停留太久,但是要离开时,他抱住她。并且比平常更热情地吻她。
“如果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在这儿。”他粗嘎地说。
她锁上门后,愧疚地叹了口气,走回房间,关上灯。
她曾尝试去爱他,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像爱大哥一样地爱他。
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注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往事历历浮现,都带着不同的痛楚。
父母死后,是祖母照顾她的。但这印象早已模糊。她唯一清楚的是,她被带到青幼院,那年她只有六岁,她还记得那地方有令人不习惯的味道,和又黑又冷令人害怕的长廊,以及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就因为这些,使她更渴望有个温暧安全属于自己的家。
在她快要毕业的那一年,孤儿院的孩子们被招待到万隆市度假一个星期,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她那时候就决定,当她完成秘书学院的课程后,就要将自己仅有的财产,收拾在小箱中,搭火车来此。
后来,她真的这么做了。不到一个礼拜,她就在飞达公司找到这份工作,她租了间简陋便宜的小房子,但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奢侈地住在豪华高级的五星级大饭店一般。
芬娜利用所有的空档时间去发掘万隆市的里里外外。就在那命中注定的夏天,也是一月底,开始了这件令她遗恨的事。还记得第一次与查耶·鲁安见面是在乡间的一条小径上,他痛苦地靠在宾士骄车的引擎盖上。脸青得发白。不住挣扎地喘气,她看了马上过去帮忙。
“药丸。”当她帮他解开领带扶着他坐在车前座时,他气喘嘘嘘地指着前方抽屉。她很容易就找到小药瓶。将背包内所剩的一点点水倒出,帮他服下。
他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拖长了声音说:“好多了。”微笑轻松地挂在嘴上。“我实在不该自己单独出来,谢谢你,小女孩,你救了我的命。”她眨动着浓黑卷翘的睫毛下的大眼睛说:“我很高兴啊!”她两腿交叉地坐在车旁的草地上,抬头望着这位老人。他正在抚平他的领带,梳整他的头发。
“我是沙里尔·芬娜。”她不似平常那么害羞地介绍自己。
“我是查耶·鲁安。”他微笑地回答着:“很高兴认识你,沙里尔小姐。”
“我的朋友都叫我芬娜。”
“芬娜。”他慢慢照着念一遍;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看着她脚上那双坚固的靴子,满是灰尘的丹尼布合身裤及红色棋盘花纹的棉布上衣。“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走来的。”
他皱着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惊讶地问:“从万隆市来此是一段很长的路。”
“我知道。”她笑着挥掉卡其帽上的灰尘,然后又戴回头上,柔软低垂的帽线刚好为她的眼睛挡住了阳光,“我一直很喜欢走路。”
“你多大了?啊,对不起,这个问题不该问像你这样年轻的小组。”
“我不在意。”她含羞地笑答:“我十九岁。”
“你的父母住在万隆市吗?”
“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她自然地回答这多年来已习惯的问题,深深地吸了口带有强烈味道的海风。远远地望过满是野花的草原,眺望着印度洋。“我父亲在我出世前就去世了。母亲在生了我之后也死了。”
“你在孤儿院中长大?”
“是的。”
芬娜一向逃避这个问题、而且不喜欢告诉别人。但不知为何这次说起来却轻松自然。他问了芬娜很多问题,也告诉一些有关他自己的事。他们一同吃着她带来的干粮,然后他送她回家。芬娜认为这只是件偶然发生的人生插曲,但过了几天,她收到他的邀请卡、一部车子来接她到所谓的乡间小屋。当她到达时,却发现那是个巨大的宅邸、她被查耶鲁安的财富吓坏了。这是她以前从来看过。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豪华。她为了此次晚宴,几乎花去所有存款而买的薄纹礼服,此时此地仍然显得那么寒怆不宜。
高大的双扇门打开,引她进入一间大起居室,她慌乱地站在门口。直到听见查耶鲁安叫她的声音。
“我真高兴你能来。”’他握着她的手简短地说。
芬娜紧张地欠身微笑,自然诚实地说:“我要是知道你住得这么豪华,就会考虑是否接受你的好心邀请。”
“不要让这外表的豪华吓到,孩子。”他慈祥地说:“我仍然是在乡下小路倒在你脚旁的老人。你还慷慨地和我分享你的午餐呢!”芬娜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的儿子、继女就进来了。她发觉比她小一岁的查耶·玛莉有着一头漂亮的卷发,但自大势利,一副被宠坏的样子;查耶·卡达则是骄傲独裁的模样。芬娜内心不由得仿佛被人打了一记。
但是廿六岁的卡达散发着朝气勃勃的男子汉气概,这是芬娜在过去修道院似的生活中所未接触过的,使得毫无经验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无法解释的兴奋自内心升起。
修长高挑、肌肉均匀的身材,穿了件毫无瑕疵精心缝制的西装,当他以那贵族般的鼻子远远地将眼光投向她时,芬娜被他那眼眸的透视弄得非常不自在。两兄妹的眼中都充满憎恨与怀疑,但他头发的颜色使她整个晚宴中都禁不住想多看几眼,尤其吊在餐桌上高树枝形的灯光洒在他晒黑的面孔上,他那几乎是银色的头发,真是耀眼醒目。
因为她特别注意他,以至于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卡达同时也在一旁冷眼旁观,猜想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当他们有机会独处时,卡达竟然指桑骂槐地胡说八道,认为她与鲁安的邂逅是为了获取经济上的利益。整个晚上,宴会在充满怀疑的气氛下度过,芬娜为了礼貌,不得不勉强捱到结束。
她带着生气、害怕、伤痛的心情离开,并且决定绝对不再踏入查耶家;但过了几天,鲁安突然心脏冠状动脉病发作,急救痊愈后,使她又不忍心拒绝他再三想看她的要求。自此以后,就更难回头了。
在后来的几个星期里,卡达对她的敌意渐增,曾毫不留情地表示,不喜欢看她出现在这房子中。他对她与父亲待在房里几个小时的谈话及他们玩西洋棋感到怀疑,而且利用每一个机会羞辱她。芬娜照理应生气才对,但她却纯情、热切地爱上他,他仿佛是一尊自傲、迷人的神一般,那么不可触摸。她常常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渴望,含情脉脉地看看他。
鲁安与芬娜的友谊日益增长,但卡达与玛莉对她的仇恨似乎正无声地扩大,他们不了解一位孤独敏感的丈孩与一位老人之间醇厚的友谊。
玛莉大部分时间都去上立体绘画课,卡达则在照顾公司业务,所以日子久了,卡达侵略及怀疑的态度渐渐减少,使芬娜觉得轻松很多。
星期天夜晚,当卡达睡倒在长凳上后,有一刻,他们的眼睛交织在一起。在那延续的沉默里,他俩的灵魂缓缓地纠缠在一起。当卡达主动提出送她回家的要求时,她毫不考虑地答应了,然而她内心却怦怦地跳着。在回家的半路上,他忽然停下来吻她,这是她的初吻,她心跳加速、无法呼吸,全身颤抖着承受他的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