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得用尽一切力量才能让自己对潘妮说:“走开,潘妮,别打扰我。”
然后他再顾不得其它,只能让自己躲进书房里,等候内心的风暴平静下来。但他怀疑会有那么一天,他怀疑他的心可以得到平静。
眼看著德瑞再次转过身体远离她,仍然紧捉著信的潘妮自我安慰道:“依你所说,总管先生,公爵其实是想要我──留下来,别离开的,是吧?”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保证,才能让自己继续厚颜地留在这里──在公爵对她的明白可见的拒意之下。
亨利仍然在微笑著。“是的,小姐,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潘妮转过头来,抱著一线希望的看著亨利。“所以这是指,尽管公爵什么也不肯透露,但是你却正好恰恰相反,是吗?”
亨利微笑地道:“是的,但是潘妮小姐,你确定你真的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吗?”
“是的,所有的事。”她很坚决地说。
“那么请进屋里来,先让我为您泡一壶茶,暖暖身子再开始吧。”亨利说:“故事很长,我想您可能会想要坐下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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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妮不只坐下来听,她还坐下来读著尚未寄到她手中的那些信。
连同她已收到的,总共有十二封。
十二封,写于六年前的信。
就在潘妮一步步靠近她所遗忘的过去之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的德瑞也不禁回想起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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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四年,伦敦──
新任的费雪公爵刚刚自伦敦最著名的怀特俱乐部里走出来。
德瑞继承这个爵位刚满两年,他深爱著他所继承的费克庄园,然而他是次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无法继承爵位与世袭的土地。
因此当他从牛津大学毕业后,便投入运输的事业,运用他的所知所学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直到两年前,他哥哥的律师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的哥哥德霖在一场决斗中身亡了。他继承了公爵的爵位以及在他哥哥的手中经营不善的费克庄园。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庄园恢复旧貌,而这时他也已经到了应该为自己找一个妻子、生下继承人的年龄了。二十八岁的他,在继任公爵爵位两年后,决定正式踏进社交圈里,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妻子。
社交季刚刚开始,公爵一出现在正式的宴会上,便立刻成为所有急著想将女儿嫁出去的贵族母亲们,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选。
新任的费雪公爵年轻、英俊,且拥有一座富庶的庄园以及其它日进斗金的产业。
邀请函如雪片般飞来,而公爵则频繁地出现在这些名门贵族的宴会厅里。
然而连日来夜夜笙歌的生活令他渐生不耐。他像其他上流社会的男士一样,在不参加宴会的时候,就到俱乐部喝点小酒、打打牌,小赌一番,而话题不离女人和赛马等一切乏善可陈的社交语言。
他积极地想融入社交圈里,他成功了,但他的成功,却是因为他拥有尊贵的头衔以及丰厚的财产。哦,或许还有他的外貌。他很清楚他的脸孔对女人所造成的影响。可以说,他具备了一切成为一个花花公子的条件。但他也明白那从来就不是他感兴趣的目标。他并不想成为伦敦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参加社交季的唯一目的,不过是想找一个适合结婚的女人。
的确,在宴会上,美女如云。然而在那么多女孩当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激起德瑞心中的火花。当然,他也一再地告诉自己,结婚的目的只在于孕育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但是他就是无法允许自己那么轻易地出卖自己的灵魂。
当所有的女人看著他,都只看见他的头衔、财富以及外貌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来伦敦是来错了。他想。如果他需要一个妻子,他大可以就在布莱顿为自己找一个,而不必千里迢迢地到伦敦来。
而俱乐部里的男士们所谈论的话题更是无聊透顶。
女人、赛马、以及赌博。他们的生活圈里似乎就只有这三件事情。其它则乏善可陈。
在怀特俱乐部里吸了一屋子的烟后,德瑞决定他必须出来透口气。
他沿著布鲁斯贝利区的街道走。而今天的伦敦天空意外的晴朗。少了经常笼罩在城里的雾,阴霾也跟著褪去许多。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摄政公园聚集了太多争奇斗艳的淑女以及追求者。德瑞刻意避开热闹的公园和广场,走进了贝克街上一条更加幽静的小巷。
这里不是繁荣的商店街,看不见购买最新时尚服饰的仕女,也没有疾行的马车,只有寥寥的行人在走过骑楼时,惊起檐上的麻雀。
木制的招牌上显示这是一家书店。
书店!在伦敦的书店!
德瑞不由得噙起一抹笑,走进了敞著大门的书店里。
书店里半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书店主人站在梯子上为新书上架。
在诗集区里,德瑞发现了一本刚刚出炉的柯立芝诗集。他才伸手去拿,却没想到有只手比他更快速地取走那本诗集。
他讶异地看向那名突然冒出来的强盗──抢走他几乎要拿在手上的诗集的强盗,却没想到,就那么一瞥,他便失去了他的心。
他看见的不是一名强盗,而是一名偷去他的心的女子。
看著午后的阳光使她的金发看起来闪耀发光,而她慧黠的眸在取走那本诗集后,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显得有些赧然。
她的声音……
“很抱歉,先生,这本诗集……恐怕你是晚了一步了,它已经售出。”
她的声音既像是松糕上甜美的花蜜,又像是山里的小溪淙淙流过苍翠的山林。
德瑞忍不住道:“已售出?是卖给了谁呢?在你自我手上拿走它以前,我没有看见任何已售出的标示。”
她看起来十分年轻,但又不是那种天真无知的年轻,而是一种集合著许多谜团的年轻。她是谁?一个平民女孩?出嫁了吗?否则身边怎会没有任何伴从?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德瑞发现他对眼前这名年轻的女子做了太多的揣想。他甚至想到她的婚姻状况,这可不是他平常的作风。
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继续猜测下去,而且不断地否定她已婚的可能。
她咬了咬下唇,说:“就在你走进来以前,我已经向店主人订下这本书。”事实上,她还没有订下这本书,因为今天她出门时,并没有想到她会买下一本诗集,而她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钱。
然而这本柯立芝新出版的诗集,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买下来的。只要、只要她有机会在其他人看到它之前,先想到办法拿到她忘了带出门的钱包。
德瑞比她年长,一眼看出她说的不全然是事实。可是她护卫那本诗集的举动令她看起来像是个虔诚的教徒,使得他忍不住想开开她玩笑。
“我确信这本诗集应该还不属于任何人,而恰巧我十分喜欢柯立芝的诗,因此,女士,你能够好心地把诗集给我,好让我付帐吗?”
“噢,不。”她谨慎地看著他。完全不像是认出他身分的样子,这点让他觉得十分新鲜。他还以为全伦敦的单身女子在她们母亲的指导下,都已经知道他拥有公爵的头衔,并将他视为结婚的首要考虑人选。
看来她只是一名平民女子。补充一点,爱读诗的平民小姐。但有哪个平民女子会被允许读书呢?
“恐怕这不是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他说。
而她则自他的穿著和衣服的质料猜测出,他绝不是一名普通的伦敦市民。如果他是贵族的话……
“通常,贵族男子是不读诗的,先生,你确信你有宝贵的时间能够分给阅读吗?”
真是伶牙俐齿。德瑞哈哈大笑。“哦,我的女士,你不知道我们买书回去,不过是为了装饰我们的书橱吗?”他又补充一句:“很大的书橱。”
然后他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潮红。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勇敢的女孩。
她回应说:“如果你的书橱有那么大的牙缝,恐怕这本薄薄的诗集是无法满足它的,我建议你,先生,百科全书和字典会比较合它的胃口,摆起来也比较美观。”而这本小小的诗集就留给她,放在床头上慢慢欣赏吧。
德瑞从来没想到他会为了一本诗集,跟一个窈窕的淑女站在书店里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但这的确使他心情非常非常地愉快。
“噢,遗憾的是,我的书橱里已经放了许多套的百科全书和字典,因此剩下的空间十分狭窄,我认为用你手上那本诗集来塞住那个缝隙,再恰当不过。”
她瞪大著眼。“你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