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发生的一切和他原先的计划差好多,不过,订定计划本就是为了打破的。
申元不禁微笑了。
第五章
裴家老宅非常老旧,到处都有漏雨的痕迹,不过却打扫得很干净,也很有家的味道。
阳光倒是一点也不吝啬,将这老宅子内外照得一片透亮。
阳光暖暖的,晒得拓拔雷的心里也很温暖。
窗外,裴静正站在牧场上,灿烂的阳光在她身上洒下一片金黄,似乎连她穿的破棉袄也成了金子做的。
她似乎浑然未觉脚下穿的两只靴子并不一样,呵呵……
他的嘴角扯起满足的微笑,眼睛亦不禁舒服的瞇了起来。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的撞开,裴静冲进书房,踉跄了一下才止住过猛的势子。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一进门就质问。
「告诉妳什么?」拓拔雷睁开半瞇的眼睛,不解的道。
「你是拓拔将军的事。」
「我早已不是拓拔将军了。」他淡淡的道。
拓拔将军早就死在应天府的那场大雾里了,不,事实上,当他以诈死诱敌的时候就该死了。
「可、可是……」
「对妳来说,是不是将军很重要吗?」他轻轻的问。
「不、不是很重要。」裴静来到他身前,轻轻的跪下,伸手揭开他盖腿的毡毯。
从外型看,他的腿还是完整无缺的,可这双曾经驰骋沙场的腿,再也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呀,现在却……
裴静的眼睛酸涩极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将小脸埋在他的腿上。
「……怎么弄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中了毒箭,又没能及时救治。」他简单的解释,没再多说什么。
「对、对不起!」裴静伪装的坚强终于崩溃了,泪水决堤般的滑下。
「傻瓜,那时妳还只是个孩子呢!」拓拔雷不禁失笑。「再说我受伤根本不关妳的事啊!」
「当然……」关她的事了!
裴静永远记得五年前那个夜里,十三岁的她为了寻找一匹走失的小马,不知不觉中就远离了裴家牧场。
不料那夜正好有瓦剌人前来偷营,于是她被扯进了混战的双方人马里,混战中,一柄雪亮的弯刀如闪电般向她砍来。
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被一只胳臂扯进一个混杂着汗味、马革味,以及淡淡血腥味的怀抱里。
黑暗里,她听见有人喊他「拓拔将军」。
承受不住战争的血腥,她很快就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裴家牧场。听阿爹说,是拓拔将军派人将她送回来。
后来她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只辗转听到他受了重伤,以及拓拔军解散的消息。
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她曾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报答他的救命大恩,谁知老天竟在多年后给了她报恩的机会!
「怎么了?」拓拔雷觉察到她的肩头耸动着,遂轻抚她瘦削的肩头,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她吸吸鼻子。
「看着我说话。」他伸出大手,抬起了她的小脸,强迫她面对自己。
「我很好。」裴静直视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眸分外的清亮。
他戏谑的轻捏她的小鼻子。「狡猾的小东西,妳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没什么,我只是决定接受你的聘礼而已。」话落,裴静的脸都红了。
「终于还是决定要嫁给我了?」拓拔雷爱极了她脸红的样子。
「唔……」她按捺又按捺,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谁?」他不懂她在问谁。
「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三个字才出口,裴静就察觉到他温暖的目光变得像刀一般锐利,几乎割痛了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她让你难过的。」她嗫嚅着。
现场一片沉寂。
「她……是一个娇小美丽的江南女子。」就在裴静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竟然开口了。
「这样啊!」
她早知道配得上他的不会是什么庸脂俗粉,可是听他这么一说,一颗心仍不由得沉到了底。
她忍不住想起流浪艺人口中风光旖旎的江南,生活在如此山水之中的江南女子必然也是雅雅不凡吧!
「怎么了?」他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复刚才的高昂。
「没什么。」裴静勉强笑道。「我们还是签个契约吧!」
「契约?」拓拔雷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两条浓眉不自觉又拧在一起。
「嗯,既然我们是各取所需,还是定个契约比较好。」裴静忍住内心的疼痛,故作镇定的道。
「各取所需?」拓拔雷柔和的眼神变得凌厉了。
「是、是啊,定了契约,我会比较好安排些。」她颤声道。
「哦,妳想怎么安排?」
「如……如果日后你觉得不适合,可以休妻。」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当然,如果我觉得不……呃,不合适,也、也可以……」
「如果妳发现更适合妳的男人,自然也可以选择休夫了?」拓拔雷的语气冷硬,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可以察觉不对劲。
「嗯。」她轻声的应道。
她没说的是,她永远都不会抛弃他的。定下契约,只是不希望他们的婚姻会阻挡他日后追求幸福的权利罢了。因为他不但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从十三岁那年就爱上的唯一男人。
可是她的好意,拓拔雷显然不能领会,他的脸孔因气闷而扭曲。
「你怎么……」裴静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谁知轮椅一闪,他灵活的躲开她探询的手,只见她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中。
她被拒绝了?
裴清有些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我只是……」她试图解释,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已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她的书房。
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裴静忍不住苦笑。
她并不想被他讨厌呀!她趴在地板上默默的流着泪,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地板很冷,甚至连温暖的阳光也变得冷飕飕……
☆ ☆ ☆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咳嗽唤回了裴静的神志。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见申元一脸怜悯的表情。
「有事吗?」她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水,觉得尴尬极了。
「呃,这个……」申元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没关系的,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大姊,让她马上将贵城的骏马送回去。」裴静以为他正在为如何开口要回那些骏马而为难,于是主动开口道。
「送回去?」申元十分诧异。
「是啊,拓拔城主不是要你来传达婚事取消的消息吗?」裴静心情低落不已。
「不是,大哥他要我来谈婚礼的事。」他难得老实,不再捉弄人。
「呃,你是说婚礼没有取消?」一听到这消息,裴静无神的大眼立刻大放光芒。
「大哥说有一些文书要我来处理。」金乌城关于契约条文的事都是申元在负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在婚前定下契约,这样日后如果觉得彼此不合适,还有反悔的机会。」裴静说出自己想法。
「啊?」申元嘴张大得都合不拢了。
难怪大哥的脸色会这么臭,原来是他的小娇妻还没成亲就想着要离开他呀!
不过,这也未免太搞笑了吧!
申元忍笑忍得肚子都有点痛了。
「我……是不是做了件蠢事?」看他如此夸张的表情,裴静有些不安的嗫嚅道。
「确实不太聪明。」若要他说实话,岂只蠢啊,简直就是白痴嘛!
这世上根本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能接受如此荒谬的契约,更何况是多年前感情曾受创的大哥呢?
这些年来大哥都太过冷静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牵动他心绪的人,谁想到……
唉,兄弟难为呀!申元忍不住叹息。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大哥也不是能用常理去推断的人,或许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裴二小姐正是他的绝配呢!
毕竟大哥恼怒归恼怒,却还是没有打消要娶她的念头,可见得这事还是大有可为的。
「呵呵呵呵……」他愈想愈乐观,不禁傻笑了起来。
「申爷,有什么问题吗?」裴静好奇的看着他。
「没问题、没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她好奇的问。
「不过申爷这称呼好像不太好听,听起来比较像『呻吟』。」耍宝一向是申元的最爱。
「呻吟?哈……」裴静终于被逗笑了。
书房门正大大敞开着,她清脆的笑声毫无阻碍的传到了外头。
「该死!」男人诅咒着,大手不自觉握紧椅子的扶手,上好的花梨木被捏得格格作响。
「那你说叫什么才好呢?」还是娇笑的声音。
「不如就叫申哥哥好了。」又是申元耍宝的声音。
「我看还是叫申小弟比较适合。」蓦地,一个比严冬冰雪更冷的低沉男声插进来。
「申、申小弟?」太过分了,他可是堂堂金乌城副城主呢,谁敢把他当小弟?!
申元正想找人算帐,谁知一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