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心里才知道,这个孩子,让他忏对无言,也忏对那无名女子,所以……这孩子该叫忏无。
“好吧,忏无就忏无!”唐母对着小忏无又说:“乖孙子,你那没良心的爹爹给你取了个那么怪的名字,没关系,奶奶给你个好听的小名,就叫欢欢好了!希望你能让你爹爹欢欢喜喜,别整天连笑都笑得心不甘情不愿!”
“我有吗?”唐谦君无奈的瞥了娘亲一眼。
“哼,有没有,你自己照照镜子笑笑看就知道了!”唐母抱着她的宝贝欢欢,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门,留下唐谦君怔然的扯着一抹“心不甘情不愿”的笑容。
午后,沿溪漫步在后山的小径上,遍地尽是枯黄落叶,又是个几近寒冬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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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不辞而别的时节,差不多是去年此时吧?
一年过去,不知道她是否安好?可曾宽心、快乐多了?
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她一面?
唐谦君啧然而叹。
见得了面又如何?他还有何面目去见无言?
如今,他该想的,是如何找出忏无的娘才重要吧!
那无名的女子……怎忍心让忏无一出生就没有娘呢?
他自嘲的苦笑着,觉得自己真是悲哀,生命中的两个女子,全是看似有情却无情,教他一个人面临两样的多情苦。
她们,真是无情;而他,却难忘情……
想是无情不似多情苦吧!
正当他低头伤怀之际,忽然听见前方远处的梅花林里,传来断续的簌簌声。
他抬眼望去,隐约见到一个舞动的蓝色身影,飘忽在梅花林之间,扫落了片片雪白腊梅,同时在身际旋成令人咋舌惊叹的花流。
是武林人士在练武?
从没见过真正武林中人的高深剑术,唐谦君忍不住好奇的往那方向走去。
走到能够看清的距离时,他的脚步却因震惊而顿住了。
无……无言?!
他用力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舞动着炫目花流的蓝色身影,正是他朝思暮念了整整一年的无言!
她……会武功?是武林中人?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她使出一招招时而优雅柔美、时而震天撼地的剑招;而她手中那薄如羽翼的剑,却时而柔软、时而坚挺的一下下舞动在梅树之间,不时散发出震慑人心的耀眼银芒。
这就是武林人士所使的剑术?
那似水轻盈却又似雷电迅疾的剑影,在前一霎只觉优雅自若、无甚威胁,后一霎却如横扫狂风,吹得枝颤花纷落,不禁令他想起赤壁赋里形容周郎的句字——谈笑间,强掳灰飞烟灭。
难怪无言的动作向来无声无息得令人讶异;也难怪她砍出来的柴枝都整齐俐落。
依她使出的剑术看来,要将柴枝全砍成柴末怕是一点也不困难吧?
他不知道无言所舞出的剑招算不算好,但在他眼里看采,此时专心致志在舞剑的无言,那姿态、那神韵,还有为她所卷起的片片残花,让她简直美得像个纤尘不染的梅花仙子,浑然不觉她脸上的伤疤有何丑恶之处。
良久,她终于收势停剑,静静的持剑迎风伫立,但她凝视着剑柄的垂泪双眼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愤恨和仇怨。
唐谦君看得心头一揪!
江湖仇恨?!
这就是她痛失至亲、漠然无言,又流浪至此的原因?
“无言……”不忍见她暗自饮恨垂泪,他忍不住开口唤她。
他的叫唤,让她持剑而立的身影陡然一震!转望向他的神情有收拾不住的愕然。
唐谦君快步走向她,但她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无言,你别走,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他急忙停下脚步喊着。
听到他的呼喊,她顿住了脚步,不再移动,而他与她的距离,却也已拉开了好一大段。
见她终肯停下脚步,唐谦君连忙快步走到她身边,心里却暗诧练武之人的脚程原来快得这般吓人。
看着唐谦君来到面前,无言的眼中闪过多抹复杂难解的光芒;他凝视着她半晌,一时心中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低的叹息说着:
“无言,你瘦了。”见她清瘦了许多的身子,直教他心疼。无言漠然偏头,不让他继续端望着她的脸。
“一年不见,我和我娘都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而无言,依然无言,甚至更为淡漠。
她就这么不想再见到他?怕他会再次要求她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
不了……如今的他,又有何资格对她做出如此要求?
唐谦君轻叹一声,跟着又问:“这一年来,你都是住在这山林里?”
无言轻轻点头。
“既然离家如此近,为什么不回家?”
无言抬眸望他。
“我娘把你当女儿,我把你当妹妹,所以那就是你家。”他对她浅浅笑着。
她不能是他的妻,当他的妹妹也好,总比她一个姑娘家漂泊在山林之间……虽然她会武功,但他还是觉得危险。
无言听了他的话,双眉微蹙了蹙,欲言又止的眼中竟写着淡淡幽怨。
他不懂她眼中的幽怨所为何来,只能又叹息——
“无言,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别什么话都压在心里头,那很不好受的。”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经过这一年,他懂的。
无言怅然垂首,摇摇头。
沉默了半晌,唐谦君又说:“我考上状元了,今天才刚从京里回来。”他的功成名就,他希望与她分享,就不知道她是否有兴趣知道?
无言点点头,表示她已知道。
唐谦君瞅望着她。
住在山林里的她,竟知道今天才发生的事?她留心过他……抑或是关于他家中的任何事?
若她还在意娘、在意他,不知是否愿意重新回到唐家?
“再过几天,我就得到城里上任,所以我们全家要搬到城里去,我希望你也能跟我们一起去,好吗?”他探问着。
她默然半晌,偏转过身,慢慢在梅花林里走着。
唐谦君也跟在她身边陪她一起走。
“我有个没娘的孩子……”他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说出。
顿住脚步,她身子颤了颤。
淡瞥她一眼,他垂眼又说:“我一个男人,不太懂得照顾孩子,而娘的年事已高……你算是孩子的姑姑,愿帮我和我娘照顾那孩子吗?”
无言还是漠然沉静,但唐谦君却发现她握剑的手,轻微的颤动了下。
她认为他在为难她吗?如果对她情绪体察的敏锐度不变,那么这就是他所感觉到的。
或许,他变得自私了,他想。
即使明知道不该,也没那个立场,他还是想让无言重回身边,就算是拿孩子、拿兄妹那些牵强得可笑的藉口,他仍是希望能留住她……
真的很自私吧?他自嘲的轻笑了声。
无言望向他,似是不解他的轻笑所为何来。
唐谦君摇摇头。
“算了,无言,我不想勉强你。”
他望着梅花林边的潺潺流水——
“如果你想当个自由自在的长流水,那就去吧。但若哪日你厌倦了流不休的日子,希望你记得,有一个同样属于你的家,有个关心你的娘和大哥,随时欢迎你回家。”
闭了闭眼,他转身向来时路而去。
该跟她说的、能对她说的,都说完了;其余不该说、不能说的,他让自己绝口不提。
他,不希望她为难。
但……他前行了好一段路,忽有所觉的又回头。
无言?!
她竟然静悄悄的跟在他后头走——就像初遇她的那天一般。
唐谦君吁出一口抑遏了一整年的郁气,对她扬起一抹深深的笑容——
“走吧,我带你回家。”
第七章
因上任在即,唐谦君自京里回家不过几天,便举家搬离浅水屯,到邻近城里的衙门里住下,正式接任地方衙令一职。
在衙门里,有公派的奴仆伺候,有宽敞的房舍居住,此时唐家的生活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可同日而语。
唐母不需要再为着繁琐的家事而烦心,只需成天在后堂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就行了。而重新归属唐家一份子、正式让唐母收为义女、唐谦君以兄妹相待的无言,也不需再抢着一手包办家中杂事,只需帮着唐母照顾忏无就成了。
但为唐谦君沏茶的仍是无言。
或许娘跟她说过,他只喝得惯她亲手沏的茶吧?利用无公忙的午后,坐在院里的亭台里,端着香味四溢的清茶,唐谦君如此想着。
他静静看着无言抱着忏无,娘也不时伸手逗弄孩子的画面,好似一幅合家团聚、共聚天伦的图画,只可惜……在这天伦图里,他只是无言的兄长,而无言也不是孩子的亲娘。
这幅留有遗憾的天伦图,看得他怅然心酸。
“哎呀!欢欢,别扯你姑姑的头发,她会痛的。”看着忏无的小手不安分的揪着无言的头发,唐母七手八脚的急忙解救无言的头发。
无言对唐母摇摇头,表示她不介意。
“欢欢,你看你姑姑多疼你!还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