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周师爷急匆匆的跟了上来,对唐谦君异样的举止深感讶然。
大人怎么就这样退堂了?那……仍跪在堂上、来投案的女子又该拿她怎么办?
“唐大人,那女子……”
“叫她回去,官府不过问江湖事!”唐谦君沉声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内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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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水舞妍。一个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女子。
不会是无言,更不可能是无名!
唐谦君在书房里为那纷乱难解的纠缠思绪,烦躁的来回踱步不停。
也许她有无言的样子、有无名的影子,但那只是巧合,一个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的巧合!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无言和无名两个女人折磨得还不够?在他就快要能够平复心中伤痛的时刻,老天爷竟又摆了个揉合她们两人声影的水舞妍到他面前!
老天爷存的究竟是什么心?!
“唐大人……”周师爷站在书房门口低低唤了声。
唐谦君淡瞥他一眼,跟着叹了口气:“周师爷,又有什么事?”
“那水姑娘她……不肯走。”
又是她!他就不能不为那些女人心烦吗?
他不甚耐烦的挥挥手,“叫衙役们赶她出去,别再拿那女人的事情来问我!”
“可是她……”
唐谦君抬眸睨着周师爷。
刚说过的话,难道还需要他再重复一次吗?周师爷向来不是那么不灵光的人啊!
“唉,大人,在下不得不说,水姑娘她将自己关入牢里去了!”
“什么?!”唐谦君愕愣了下。
“你不会让人将她拉出来?”
周师爷讪然笑着:“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水姑娘的功夫了得,别说我们衙里没人有那个本事将她拉出来,连想碰她一根寒毛都碰不上呢!”
这倒也是。
唐谦君沉吟了半晌,跟着把心一横——
“罢了,她爱待就待着吧!别理她,到时候她自然会走。”
“可是……”
“好了,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他已经够烦的了,实在不想再凭添心绪的紊乱。
但周师爷一离开,他又立刻后悔了。
此刻的他实不该一个人独处,那所谓的静一静,只会让他脑中不断重现那些他极欲忘却的回忆和身影。
而那些因压抑思绪而变得模糊的身影,竟又悄悄的融合为一,变成一个清晰的容颜——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容颜——水舞妍!
他脑中不断重现水舞妍在公堂上舞出的那式剑招,虽然迅速短暂,但他可以十分肯定,那是无言曾舞过的招式。
水舞妍和无言……水舞妍、水无言?他愕然大震!
可能吗?!她们的面貌并不相同……
不,不不——是相同的,除却无言颊上的伤疤,那水舞妍和无言的身影不就是契合的重叠为一?!
睹君愁,泪暗流,水舞君怀,终是错错错!
早知恁地难驻留,妍有悔,恨难休!
蓦然想起无言留下的词句里的最后两句。
“水舞君怀……妍有悔?水舞妍?!”胸口像是被人狠狠一击那般,他连连退了好几步。
真是她?!
原来她始终未以真面目相见!
她以无言的身分出现时,脸上那几可乱真的恶疤,就是武林人士所使用的易容术?而今日所见的水舞妍,才是她真正的容颜?!
那么,无名?!
唐谦君踉踉跄跄的抚着紧窒到几难呼吸的胸口,跌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上,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
“爹……爹爹……”此时忏无推开书房的门,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热茶,笑颜无邪的双手捧到他面前。
唐谦君接过忏无递来的热茶放到一旁,抱起儿子细细的凝睇着。
“爹?”忏无头一偏,一双俊秀的小眉挤在一块,十分不满意的伸手抚上唐谦君纠结的眉心,“爹爹笑笑!”
笑?唐谦君唇角一弯,露出的却是抹苦涩到难以言喻的苦笑。
儿子眉目之间所隐现的神似,让他无法不去想,更无法不承认——
无言是她、无名也是她,而她真正的名字是——水、舞、妍!
笑?是,他几乎忍不住想狂笑!笑自己在两个女人之间矛盾挣扎了三年多的情苦纠结,竟是如此多余?!
从头到尾,能教他情生意动、揪心扯肺的女人就只有一个——水舞妍!
而她呢?直至今日才肯以真面目相待,却犹作不相识?!
生无牵绊、死又何妨?孑然此身,何来牵绊?!
水舞妍啊水舞妍,枉我为你饱受三年情苦,而你竟对我们父子如此绝情寡义、毫无眷恋?
“爹爹不哭,忏无给你糖糖吃。”
直至儿子边说边将一颗桂花糖放入他口中,唐谦君才意识到自己揪扯难平的心痛,已化为两行泪滚落眼眶,也滴入儿子小小的掌心。
“忏无……”他沉痛的紧拥住贴心的儿子。
忏无——这三年情苦所留下的唯一结果,他是该恨她,还是该谢她?
水舞妍……请你告诉我!
第九章
她没死?!
带着一身受辱的伤痛和狼狈,麻木站在爹爹挺立的尸身前。
她已经流不出泪、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知道她为何得以不死?
是爹爹那原是紧闭的双目,如今陡然不瞑目的暴睁,而救了她一命?
她无力思考,也不想思考。
只能木然的从爹爹、到山庄里的每一个人,一一抚闭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
拖着伤痛到无感的身心,将所有爱她、和她爱的每一个人拖放在山庄大厅之中。
最后点起一把火,让那血红般的赤焰吞噬掉她所有的悲欢,也炽燃着她脑中仅存、唯一的心念——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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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在凄厉的狂唤声中,水舞妍猛然惊醒。
她余惊未退的不住喘息,双眼茫然的凝睇眼前这个陌生的空间,也对上两三双骇然中又带着忧心的双眼。
“姑娘……你还好吧?”其中一名衙役忧心的问着。
对了,她在牢里——
在属于唐谦君所辖衙门的大牢里——是她自己进来的。
谦君……她愀然心痛的闭起双眼。
她对不起他!这是她心中唯一的憾恨,也是她之所以来此的缘由。
当她以玲珑剑法痛快斩下仇狂剑那犹难置信的首级之际,她多年来的血海深仇业已得报,苟且偷生于世间的唯一理由也已经失去。
本欲在已成灰烬的水云山庄祭慰过四十余口的亡灵之后,引剑自刎以赴黄泉随伴亲侧,但在剑刀吻颈的前一霎,一对教她割舍不下的大小身影陡然涌现脑海。
忏无,她那甫出世就注定没娘的可怜儿子……
谦君,她心底最深的眷恋、最爱的男人……
想再见他们一面——在她死前。
但她害怕,怕自己一旦再见他们父子的面,就再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更怕自己会厚颜无耻的想要留在她最依恋的他的身边。
她不配,更没那个资格。
别说她的自惭形秽让她不配留在他身边,就算她是冰清玉洁的只属于他一人,从她一步错、步步错,带给他不断的痛苦和伤害,她就没有任何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不能留在他身边,那么活着对她来说,又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前来投案,为的是再次见到她此生唯一的眷恋,也甘愿死在她最爱的男人手中。
她欠他的,不是吗?
从初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她就不断欠下对他永世难报的恩情与感情……
不需回想,她就能清楚在脑中看见初见他的第一面——
记不得从她一把火烧掉水云山庄之后,心中只有复仇之念,却苦无复仇之力的她,究竟麻木的在各处游走了多久……
孜然无依的她,曾安慰自己:水玲珑在她身上、玲珑行经在她脑中、奶娘送给她的两块简单的易容面皮,就紧密的贴在她脸上……
所以,爹、娘和奶娘是时时刻刻陪伴着她,不曾远离……
但随着看不到、听不到、摸不着至亲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也无力自欺,也只能让麻木无感的空洞,来掩盖她日痛过一日的欲绝伤痛。
“小姑娘,你过来这里坐下,让王大叔给你拿碗豆腐脑吃。”
为她在麻木之中注入感觉的,是一个如沐春风的和煦嗓音,和一张有着如爹爹那般温暖的笑容,让她不自觉的向他走去,不自觉的渴望起那温暖了她寒冻心肺的笑容和嗓音。
所以她不敢惊扰他,深怕他那笑容和那如同爹爹般温煦的丰姿,会因为她的惊动而消失不见——就像再也见不着爹爹那般。
而他,一手好字之下挥洒出的词句——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那也是爹爹最爱喃诵的词句。
“你叫什么名字?”
水舞妍,她在心里回答着,但她说不出口,因为不知多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她,张不了口,也吐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