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了女孩儿可让她劳心费力,儿子入不入厨房、合不合君子作风,就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唐谦君浅笑着摇头,端着手中的凉汤往厨房里去。
难得光明正大得到娘恩准入厨的懿旨,他当然不会只热碗汤就作罢。除炒了几道自家门前种的青菜,他也翻出娘亲珍藏着的腊肉,放入菜汤中煲煮着。
无言是太瘦了,明天或许该上药铺去抓几帖补身的药方子……唐谦君边烧着粗简菜肴边想着。
没一会工夫,唐谦君已将菜汤饭全热腾腾的端上桌。
“娘,可以吃饭了。”他提醒着又在为无言重新梳头的娘。
早梳理好的头发又重新梳过,看来,娘真当无言是个娃娃在把玩着呢!
唐谦君笑着摇头,添了碗加了腊肉的热汤,推到那任娘摆布的无言面前。
“先喝碗热汤,暖暖胃。”娘双手忙,无言双手可闲着,就她先喝吧。
唐母终于为无言梳个令自己满意的发髻,这才甘愿坐回位子上,接过儿子同样为她添上的热汤。
“嗯,你不笨嘛!还懂得加些肉到汤里。”
现在儿子没地位了,哪敢亏待娘的宝贝新宠?唐谦君在心里笑着暗想。
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唐母又皱起眉来——
“才说你不笨,看来也不怎么聪明!既然知道汤里要加些肉,怎么不顺便从后头抓只鸡来作菜?”
还要宰鸡?娘养的那笼鸡,连他这个当儿子的一年也只有两次可吃,看来他该埋怨一下,当初为何不投胎为女孩了。
他莞尔一笑——
“明天吧,明天我上药铺子抓些补身药材炖鸡,给你们娘儿俩补补身。”看娘拿无言当女儿般照料着,他也欣然的将她们当母女看了。
“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他对又是低头望着热汤的无言说着,却发现她空洞的双眼中竟然落下两滴泪珠,直滴入冒着热气的汤碗里。
“唉呀,怎么哭了?!”唐母讶然叫了声,连忙拿出手巾为她拭泪,“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平时我们母子俩也都是这么吃的,不需要特别感动嘛!”
是吗?唐家君子入庖厨,汤里放肉打牙祭,这可是一年没能来得上几次的机会呢!唐谦君在心中暗笑着娘睁眼说瞎话的功力。
但无言的突然落泪,他也是微感吃惊的;还以为情绪木然死寂的她,早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了,没想到她竟然也会感动落泪——虽然眼中仍是空洞无采。
唐母夹了些菜放在无言面前的另一个饭碗上。
“别哭了,吃些东西吧!谦儿虽是个大男人,但手艺不算太差,你试试。如果不好吃,大娘就叫他去面壁思过!”
“娘,你真偏心!”他知道娘是为了让无言感到轻松些,不惜拿他当消遣,因此也很配合的出言抗议。
唐皇千里送荔枝,乃为博得贵妃笑,而他唐谦君被拿来当消遣……就当彩衣娱亲好了!谁教都有个“唐”字?他莫可奈何的自嘲一笑。
无言敛住泪水,抬眼轻瞥了唐谦君一下,跟着低头以同样的木然、同样的轻缓、同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饭菜。
咦?唐谦君微讶的发现,刚才她瞥视他的眼底,仿佛闪过一丝浅然的笑意……
第四章
晚饭过后,无言很自动的将碗盘收入厨房里去清洗,唐母本想阻止,但唐谦君却主张任她去。
“让无言帮着做些事,她比较不会感觉像个外人。”他如此告诉娘。
他希望无言能自在的住下,与他们有同为一家人的感觉,所以要求娘别把她当客人看待,以免她会因感亏欠而待不住。
唐母想想也不无道理,于是便由着无言去,母子两相伴到院子里乘凉去。
“谦儿,无言这姑娘,你是打哪捡回来的?”唐母问。
捡?这般形容虽不甚好听,但也差不多是了。
唐谦君笑了笑,对娘说着遇上无言的始末。
“原来她叫无言,就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听完了儿子捡人的过程后,唐母问着。
“应该是吧。”无言,可以是因为不能言,也可以因为不想言,至于她是前者或后者,他并不确定。
而无言是否真是她的名?他也无法确信。
“难怪无论娘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是半声不吭。”唐母感慨的摇摇头又说:“她怎么看都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娘,我看她并不想提,所以你就别多问了,免得勾起她的伤心处。”
唐母点点头。
“唉……她原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若不是她颊上的伤疤……”唐母重重叹口气,心疼着她那不知从何来的丑恶伤痕。
唐谦君微微笑着——
“娘,外在的美丑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是个好姑娘。”
“娘也是这么想!”唐母扬起唇角笑着。
打从第一眼起,她就心疼无言这个小姑娘,虽然无言不会说话又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的就是合她的眼缘,如果能留无言在身边……
“谦儿,无言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如果她没别的地方可去,我们家也不差她这张嘴吃饭……就不知道娘的意思如何?”
“那太好了!”唐母立刻接口,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见娘果然也乐于将无言留下,唐谦君释然的笑了笑,对娘提出让房的提议。
唐母也欣然同意——一点也不为即将住柴房的儿子心疼。
呵,又是“唐”字所然?唐代因贵妃而重女不重男的现象,此刻好像也出现在唐家了。
当夜,同娘亲闲聊过后的唐谦君,回房继续整理准备搬迁的东西。
待整理得差不多时,尚无倦意的他,便坐在桌案前,依着油灯看起书来。
无声无息放在他桌案上的一杯热茶惊动了他。
唐谦君回头望去——是无言。
她的动作轻声无息到令人惊讶。
“谢谢。”端起她为他沏的茶,他微微笑着对她说了声谢。
轻啜一口,唐谦君讶然发现,她所沏出来的茶真香!
明明是同一种茶叶沏出来的茶,但她所沏的茶却是甘甜顺口、沁脾漾神,一口下咽,余香久久绕喉不散,看来她十分懂得如何将普通的茶叶沏成一杯好茶。
“你这茶沏得真好。”他再饮一口,赞叹的对她说着。
无言对他的赞美未有回应,只是漠然的将视线放在他整理成篓的书本字画上。
“对了,今晚委屈你和我娘挤一挤,明天我将这间房整理出来给你住。”
她回眸看了他半晌,跟着走向竹篓,将他好不容易收好的书本一本本的拿了出来,每本都细看了书名之后才放到地上。
“想找书看?”依她的气质,既然识字,会想看看书他也不意外。
无言又回头望了他一会,跟着才点点头。
“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想看哪一本,但他的藏书全被他收成了三大竹篓,找起来有些吃力。
她很快的摇摇头,显然不希望他为她所打扰。
唐谦君抿唇一笑。
“好吧,那你自己慢慢找好了,小心别被竹篓子划伤了手。”这点比他辛苦整理的成果被她毁了还重要。
被翻乱了的书本,晚一点再重新收拾一次就行了,但若伤了她的手,别说他于心不忍,就怕娘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无言又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
回过身,唐谦君继续看他手中的书,任她无声无息的翻动那几个竹篓。
虽然无言毫无半点声息、轻得几乎让人以为不存在的动作,根本不会打扰到他读书,但不知为何的,他就是无法将心思专注于那什么“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什么“君子不重,则不威”等等的孔夫子圣言中。
脑子总是试图在她无声无息的动作中,猜想着他背后的她现在正在做什么?找到她要看的书没有?
最后,唐谦君轻声一叹,放弃手中的孔夫子圣言,回过头去寻找那不出声息、却能扰他思绪的身影。
没想到无言不知在何时,以匪夷所思的神速,将他收纳起来的书本字画全都摆放回书架上,该挂的也都挂了起来,他一阵愕然。
“无言,你在做什么?!”
无视于他的错愕,无言拿着同样为他收起的文房四宝,轻巧的放在他案头上。
“无言,你……”对上她显露出坚持的双眼时,唐谦君默然无语。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要他为她而让出这间房。
“好吧。”端起她为他沏的茶轻啜一口,“明天我把柴房整理好给你暂住,等过一阵子,再加建一间房给你。”
无言静凝着他。
透过油灯的映照,唐谦君发现她的一双眸子竟微漾着雾蒙蒙的水光,明亮耀眼得教他胸口微窒。
她是感动的,为她的无言,而他仍能理解吧?这是唐谦君从她水漾的眼中所读出的讯息。
他扬唇淡淡笑着:“无言,你眼睛会说话的。”她虽无言,但对他来说,那眸中偶然微现的讯息并不太难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