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无言怔怔抚着自己的眼角,像是怀疑着他所说的话。
“晚了,要不要回我娘房里休息?”他问。
她摇摇头,拿起一本书,指指他桌旁的另一张椅子。
看了她手中那本书一眼,是“刺客列传”,很少女孩儿家会想看这种书的。
唐谦君含笑点头,“无妨,你就坐那儿看吧。”
于是,她就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她的“刺客列传”,而他则重新看起孔夫子所说的每句圣言。
这回,她同样无声无息,虽然就坐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能定下心来看着他的书,让孔夫子的句句圣言安安分分的进到脑子里去。
直到他感到双眼微涩,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许久的书了。
唐谦君抬眼望着窗外的星移,眼下该已是三更天了吧?偏头望向无言,才发现她竟然拿着书本垂首睡着了。
他真是太粗心了,竟然自顾看着书,而忘了提醒她要回娘的房里休息。
如今夜已深,总不能此刻再叫她回娘房里去,那会惊扰娘的安眠。更何况,看她睡得沉,他也不忍心唤她醒来。
唐谦君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将她自椅上抱起。
掂着怀中轻如羽翼的重量,他不觉又无声的轻叹。
她好轻,就像她的无声无息那般,仿佛随时会烟消云散……他不由自主的稍稍收紧抱着她的双臂,怕她真会忽然在他怀中烟消云散了那般。
缓缓将她安置在他的床榻之上,提着被子轻轻为她覆着。今晚这床榻就让给她,而他,就继续看书去吧!唐谦君如此想。
但当他正准备起身时,却发现他的手忽被睡梦中的无言紧紧抓着不放。
“爹……别……别丢下我……”她哀凄断续的轻呢震住了他。
原来她真是不愿言语,而非不能言语!因为痛失至亲,造成她不愿开口说话?又是因为何种因由,让应该是家世优越的她,痛失至亲且沦落到无依无助的境地?
“爹……”抓住他的手握得更紧,不安颤动着的紧闭双眼更泌出了泪珠。
唐谦君凝眉叹息,轻柔的拂去她长睫上的泪珠,轻轻的在她耳畔低声哄着:“我不会走开,就在这里陪你,安心睡吧。”
似是听进了他的安抚,她蹙拢着的眉心缓缓松开,唇边也漾起一抹满足的微微笑意,就这样拉着他的手,重新安稳入眠。
睡梦中的她也还是会笑的……
凝视着她握着他的手,还有她那像小娃儿得到心爱东西般的满足笑容,他也不觉露出浅浅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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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陡然醒转,唐谦君一时尚不能意识到自己为何坐在床沿睡着。
直至身上的被子落在腿上,他才回想起昨儿个夜里,无言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好坐在床沿,倚着床栏而睡。
如今床榻上空无一人,表示她已经起床离房了,只是她的动作未免也太轻巧了,连坐寐的他都感觉不到她起身和为他盖被的动作。
唉,她该惊动他的,坐着入睡实在不是件有趣的事。
他动了动坐了整夜、大感僵直的身子,偏头看见无言端着盆洗脸水进房来。
“无言,早。”他温煦扬笑向她打了声招呼,“昨晚睡得可好?”
无言依旧淡然无语,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就盆拧着条手巾,抬腕要为他拭脸。
唐谦君有些错愕,按住她的手。
“无言,我自己来就好。”接过她手中的手巾,他望着她一副随侍在侧的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呵,她当他是个少爷在伺候啊?这他可消受不起。
知恩图报是好,但她应该是良好的出身,怎么能忍受去伺候他人?况且他不希望她拿自己当卖身到他家的丫鬟看。
唐谦君笑望着她——
“无言,我不是带你回家来伺候我们的,而是希望你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所以自在些,行吗?”他只希望她能当他们像一家人。
无言怔然望着他半晌,跟着才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淡漠依旧,唉……他无奈的摇摇头。
看来要让她拿他们当一家人看,愿意和他们开口说话,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梳洗一番后,唐谦君踏出房门,便见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粥和几碟酱菜,而唐母则坐在桌边,开心的对着他说:
“谦儿,快来吃早饭了!你看无言多乖巧啊,一大清早,她不但将早饭准备妥当,连挑水、洗衣的活都替娘给做得妥妥当当,而且她还帮我洗脸、梳头,真是体贴的丫头啊!”
无言一早竟就做了那么多的活?唐谦君甚是讶然。
若没猜错她的出身,她原该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才是。究竟是何等人家,能将千金小姐教养得如此之蕙质兰心又巧手灵活?唐谦君真是万般好奇。
不过,无言果真当自己是丫鬟,一大早起来伺候夫人、少爷般的做法让他很难接受。
“娘,别把无言当丫鬟使唤。”他闷声提醒着。
“娘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唐母瞪了瞪儿子,“你这当儿子的不会懂,这就是娘所谓的女儿贴娘心!”她从前未出嫁时,也都是这般伺候娘亲的,喔喔,还是女孩儿贴心啊!
如果娘知道无言也打算帮他洗脸,应该就不会这么想了吧?唐谦君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娘那喜孜孜的模样,他也不忍说破。
“无言呢?怎么不一齐来吃?”他在桌前坐下问着。
“刚才我问过她了,她只是摇摇头就走了出去。”唉,她不会说话,也不知该怎么问呢。
唐谦君对着白粥凝眉。
无言不会将自己低贬到连同桌吃饭都不敢吧?
“谦儿……”唐母忽然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看。
他扬眉回望着娘亲,“娘?怎么了?”
“不……没什么,吃粥吧。”唐母浅浅一笑,迳自低头吃着早饭。
唐谦君沉思了会,跟着说:“娘,今儿个我就不出去摆摊了,待会去街上抓两帖药,回来再帮无言整理柴房。”
“咦?帮她整理柴房?!你不是说要让出你的房给她住?”
“娘,是无言不肯。”不是他胆敢亏待她。
唐谦君无奈的又笑着说:“她的性子应该挺倔,只有依她了。”
唐母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他。
“娘,又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要不娘怎么老拿怪怪的眼神看他?
“不,不是……只是无言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淡然一笑,“她的想法全写在眼底。”
是吗?她怎么都看不出来?唐母瞪眼。
“还有,她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愿意说话。”
“呃?”唐母盯着儿子,“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了?”
他摇摇头。
“昨儿个夜里,我听见她说梦话。”
唐母愣了下,跟着仿佛是挣扎了许久才开口:“谦儿,昨夜……”
唐谦君没听见娘亲说些什么,只注意到门外无言背着捆木柴远远走回的身影。
她还跑去砍柴?!
天啊!刚才跟她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吗?
唐谦君陡然起身,快步的迎向她。
“无言,砍柴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接过她重负在背上的柴火,他凝眉看着她额上的汗水,想也没多想,就以衣袖替她边拭着边说:
“你想帮忙娘分担点事做是可以,但我说过别把自己当丫鬟,什么活都要一手包!以后挑水、砍柴的那些重活你别管,让我来就行了。”
无言静静的望着他,依旧无言无应,但眼中却有一丝微亮一闪即逝。
跟着出来的唐母,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觉扬唇淡笑着。
从没发现,她的儿子也会比她还啰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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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无言在唐家住下,而这一住,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
虽然唐谦君阻止过,但她却依然一手包办了家中所有一切杂务,而且她的动作实在是迅速到令人咋舌,总能在唐家母子起床前,就已经将所有事物都打理得妥妥贴贴,让他们想阻止也来不及。
既然争快、赶早,唐家母子谁也比不上她,久而久之,也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唐谦君依然每天上街摆摊子,赚取一家人的生活所需;而无言也会绣些精巧的荷苞、绣鞋等交给他拿上街去卖。
因她的绣工十分精巧,总能换得不错的价钱,因此,收容了她,唐家的生活非但没有因而更困顿,反倒过得比以前轻松自在许多。
唯一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眼神表情虽不再空洞,与唐家母子的互动也不再感到有所隔阂,但却淡漠如昔,仍是无言。
尽管如此,唐母对她的喜爱却是一天渐深过一天,早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在看待,只不过由于猜不透无言心中所想,就深怕她哪天会突然想要离开。
好不容易家中有个女孩儿相伴,如果哪天无言说要离开,教唐母怎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