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种感情型态,本来就只有当事人明白,旁人终究难以体会。”沈似峰幽幽慨叹,“否则,你爹地妈咪亦不会用乱伦罪来判我和你妈的死刑了。”
“可是……他们也把小邪当儿子,为什么全力赞成我和小邪在一起?”她啜音微微颤抖,似在强抑激动,“为什么不说我和小邪乱伦?”
“情况不一样,怎能相提并论呢?”沈似峰轻描淡述道。“我是直接喊他们爸爸妈妈,他们也真的是从小就把我和你妈当成兄妹,完全当成兄妹。傻丫头,你怎么越来越会胡思乱想?”
尹汐池紧咬下唇,热泪冲眶,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左手一个不稳,握住的苹果掉下来,她慌忙要抢救,右手水果刀刀尖不知怎的---居然在自己的左手腕处割下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鲜血立即喷涌如泉,煞是骇人!
“汐池!”沈似峰已绕过小圆桌,窜到她身旁。
他横抱起她狂奔,准备急救;她突然举起右手刀子,猛捅入他的胸膛,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我们一起下去见妈妈!”
沈似峰停步,惊怒交集瞪著她。
尹汐池不知他衣内有防弹软甲,一刀捅不入,刀子便从发抖的手滑落,然后开始狂乱嚎哭,口中重复著那句:“我们一起下去见妈妈……”
“你相信他们了?”沈似峰简直无法置信。
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和他同归于尽,之前的镇静全是装的?问了一堆关于爱的问题也是在套他的口风?他的布局完美无缺,单纯的她怎么可能窥出破绽?若说是邪犰搞的鬼,就更不可能!邪犰两次前来找她,所有言行举止都在电眼监视之中,根本耍不出花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向来掌控一切的沈似峰,生平首回,终于也尝到了被暗算的滋味---被亲生女儿暗算!
有数秒时间,他全是惊怒的情绪;有数秒时间,他的意识全装满种种疑窦!
但,数秒已然足够---任何人只要有一秒的卸下防备,即有可能被趁隙而入!
沈似峰身后的栏杆外,一条人影闪电般飞窜出来!
沈似峰警觉到的时候,也是他听到枪声的时候;尹汐池犹在狂乱嚎哭中,已见到今生最恐怖的景象---
父亲额头爆裂开一个大洞,血肉喷溅……***
乍醒过来,邪犰立即弹跳而起。
灵捷的思路迅速在瞬间拼凑出梗概:他被鹰和豹击昏!四煞这么做一定是决定不待教主的命令,暗自出动狙杀沈似峰!必要时甚至牺牲小尹亦在所不惜……“小尹!小尹!”他惊惶失措,紧抓住面前饿豹的双肩猛摇,“她怎么样?”
喊完又飞窜向房门口,饿豹微笑拉著他,“放心,她没事。”
“没事?”邪犰一脸怔忡,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
“你这小子坏事做得多,所以上帝和阎王都还没打算收容你的老婆!”饿豹大笑搭著这个目瞪口呆的木头人,往房外走去,“虽然我也很希望看见你恶有恶报,订了二十二年的﹃货﹄临到头来却飞掉!”
邪犰逐渐定下神来。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她没事!她没事!她没事!……饿豹斜侧头看他:一张惊魂未定的脸,双唇仍微微翕抖。
这可真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奇观”啊!饿豹忖度:古灵精怪、无法无天的小鬼,终于还是沦落到为情折磨、为情所困的地步!
素知邪犰身边总绕满红粉知己,但那只是假象,饿豹理解到:能令小邪这样,也惟有尹汐池那鲁莽的笨丫头!
为什么?莫非真是一起长大的缘故?
“沈似峰呢?”邪犰紧张地追问。在鲨老大的领导下,四煞绝对有足以歼灭世上任何狂徒的力量!但,碰著沈似峰……饿豹侃侃道出傍晚那惊悚的狙杀过程,二人步出屋外,上了车。
原来,今早邪犰再度前往游艇找尹汐池,陷入疯狂状态“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强暴---”这其实是一出戏,也是一个局!狂鲨已将昨日电视连线时众人对话的内容录下,并转录入一个耳塞般小巧的精密仪器,吩咐邪犰故意佯作怒极失控,然后趁乱把小耳塞塞进尹汐池耳里。她被弄乱的散发恰可盖住小耳塞。
因此,无论是透过隐藏式的监控电眼,或是后来亲身来到房中,沈似峰竟没发现邪犰使的诈!百密,终究难免一疏---世上岂有绝对固如精钢、滴水不渗的防卫?
小耳塞传递予尹汐池的讯息,除了狂鲨等人剖析沈似峰的心态而沈似峰直认不讳的那番对话外,还包括狂鲨冷厉的声音---责她任性妄为,坚持要认禽兽为生父,令尹传雍夫妇再度受伤害,亦令生母尹似霓死不瞑目;讥她两父女留在人间只是祸害,不如拿把水果刀了结……并促她冲进浴室,听完后将那耳塞冲入马桶内。
狂鲨的心理战术运用得巧而准,尹汐池大受打击,万念俱灰之下,果真选择了与父亲同死---这种种,自然都在狂鲨的“渴盼”中!
击昏邪犰后,鲨鹰豹螫四人便赶到海滨,藏匿埋伏在游艇四围。伺到了那关键的一刻,沈似峰生平绝无仅有松懈防备的一刻,狂鲨首先飞跃出来,以最重型的冲锋枪轰破沈似峰的后脑,子弹由前额射出;魔鹰、饿豹、毒螫赶紧现身,制住甲板外守卫的枪手……饿豹叙述完毕。
邪犰终于了解整个狙杀过程。
他原也以为小耳塞里只有那番对话,能令尹汐池看透沈似峰的真面目的那番对话,竟没料到狂鲨会设下这样一个陷阱让尹汐池跳入,藉此终结沈似峰的不败---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败!
车子抵达医院。
两人下车。邪犰焦心如焚,疾奔进医院。小尹!小尹!小尹!
虽然她只是腕伤,并无生命危险,但他明了她精神上的创痛……那岂是一个年轻女孩所能负荷的?
病房里,尹传雍夫妇对坐无语。当心中血泪尽已干涸时,人往往反显得平静。
刚才,尹传雍已在太平间认领了沈似峰的遗体---以养父的身分。遗体数日后将运返苏黎世。
邪犰推开房门,大步走入。
“教主!夫人!”边呼唤边冲到床旁,紧盯著枕上那张脸。
那张脸颇苍白、颇憔悴。即使在昏睡中,微蹙的眉宇仍持续不断地透露出内心的煎熬……他瞄向那左腕。厚厚一层纱布。
“缝了十四针。”尹传雍说。
邪犰点点头。想像著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想像著她割下去时那种义无反顾的决心……久久,他才能移开视线。过去握住尹夫人双手,柔声安慰:“不会再有事,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是啊……”尹夫人嗓音像一根脆弱的抖弦。瞅著面前坚定的俊容,她的悲哀慢慢沉淀……是啊!她曾经有过一个最好的宝贝儿子,却突然被撒旦操控了去,最后还永远被夺走了;而现在,命运补偿给她的,是一个真正的好儿子!
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
尹汐池逐渐转醒。
床旁三人极为紧张。她……会怎样?
尹汐池睁开眼,瞳孔瞠大,那里面有呆滞,也有震慑。
仿佛眼前是三个陌生人,生平未曾见过的可怕陌生人……接著,她像被电极般整个人一栗,随即厉声尖叫,发疯似地用右爪去撕扯左腕的纱布。她要死!
邪犰眼明手快地制住她双掌。她歇斯底里扭动挣扎,哭叫得如此惨烈……“让医生替她打镇静剂!”尹夫人噎喊,转身就往房门跑。
“不必。”尹传雍拉住妻子,上前立即重重掴了尹汐池两巴掌。
她愣怔,全身瞬间僵住。邪犰也放开了她的双掌。
尹传雍紧拧她下巴,怒喝道:“你敢死?你敢丢下爹地和妈咪?”
她寻死的力量登时溃散,只能啜泣,啜泣,啜泣……身子蜷缩得像个虾米。
尹夫人轻轻拭泪。虽明白丈夫的用意,却不忍爱女这样……“传雍,让她打镇静剂吧!”
尹传雍坚决摇摇头。逃避得一时,又怎逃避得了一世?
目前,清醒与思想对她来说无疑都是残酷的!
但,撑过痛苦有时候就像戒毒一样!再痛也得熬!再痛也不能逃!
***
数日后。
尹传雍夫妇替女儿办妥休学一年的手续,带她回瑞士苏黎世。
沈似峰也下葬了---葬在尹似霓的墓畔。
事实上,当年尹似霓吐血抽搐,紧抓住尹夫人双手吼出真相时,断气前最后一句话竟是:“如果有那么一天……把我和哥哥葬在一起!”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是她已经神识狂乱得胡言乱语了?还是她真的如此盼望?也许,她对他,是一种复杂得不为任何人所能了解的情感---也许连她自己亦不了解?!
而他对她呢?
夏去秋来,秋凋冬临……尹汐池在家静养已近半年。初时,偶尔仍会陷入歇斯底里的崩溃状态,哭叫著要自杀,后来慢慢的就不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