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吗?」她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会突然想去修?」她一直以为他会照家里的安排,去考政治所,或者,出国拿学位。
他停下用餐的动作,看着她,又不说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刚刚那种别扭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啜饮其实已经所剩不多的麦茶。
这个人……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音。」
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
她楞一下,心跳猛地撞击胸膛。
沉默的眼睛、缺乏变化的表情,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她的呼吸却开始混乱,许久不见的陌生温度窜上脸颊。
一个瞬间,她彷佛不再是这个明年夏天就要毕业的大四生刘余音,而是好几个季节以前,那个第一次陷入情网的大一新鲜人,而他--
他对她没有感觉……提得高高的心一下子坠回冰冷的现实。
这是书伟,妳已经放弃很久的王书伟,记得吗?她告诫自己:刘余音,别胡思乱想,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已。
所以,她只是应声:「嗯?」
他的眼睛瞬也不瞬,半晌,才平板地开口:「……不,没事。」
看吧,这一切都是幻觉。她松口气,一边严肃地告诉自己。还有,她刚刚感觉到的,绝对不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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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踏出教室门口,她就看见那个人站在外面的楼梯栏杆旁,一个劲地闭目垂首,彷佛就那样睡着了。
如果这也是幻觉的话,她一定是得了妄想症--最严重的那种。
她皱起眉头。「书伟?」
他抬起眼,点头。「余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张开口,然后平板地吐出一个很普通的答案。「……路过。」
路过?她默默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里是井塘楼四楼,据说是学校最偏僻的教室之一,一般人是不会「路过」这里的。
说不定,他是来找老师。她这样告诉自己。
「等一下有事吗?」他这样问。
她摇头。「本来打算上完课就回宿舍去了。」
「去喝咖啡?」
她推一下眼镜,有点迟疑,不太确定现在什么状况。「嗯……」
他看着她,专注的眼神瞬也不瞬。「余音?」
「喔,好啊。」
……她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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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莉秦也没问题,所以就是明天两点的时候在社团教室开会……」她顿下来,叹口气。
两个人来到的小店,位在公车站牌附近的二楼,和学校附近大多数的简餐店一样,提供美味的手工小点心和精致的套餐。现在是午茶时间,但是书伟和她只各自点了饮料。她喝花茶,而他还是一贯的蓝山咖啡。
聊天的主题是昨天映红回报的工作概况,和中午才刚刚敲定的开会时间。
话说没有两句,她发现他又开始发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书伟。」
他眨一下眼睛。「抱歉。」
「你有心事吗?」
「心事?」他平板地重复一次这个词语,彷佛一下子弄不清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没错,」她推一下眼镜,担忧地皱起眉头。「这几次我老是看到你在发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他看着她,突然岔开话题:「远毅在追映红。」
「我知道。」她困惑地看着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男孩。「从远毅自愿要跟映红一起负责跑腿的工作开始,我就知道他要追映红……有什么问题吗?」
「……有男生在追妳吗?」
「没有。」她下自在地摸一下绑得很紧的马尾,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里。「你知道的,我对恋爱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他平板地重复一次。
她真的开始担心了。「……书伟,你真的没问题吗?」
她认识的王书伟,日常词汇里应该是没有「恋爱」这两个字的。认识这三年,她也从来没有听他谈论过其它人的爱情生活--
忽然间,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窜进脑海。
听起来有点荒谬,毕竟,认识了四年,他从来没有类似的表示,但是、但是--
另一名占卜研究社的魔女传说,并不完全是那么空穴来风。
她不理会心里那股太过熟悉的怪异感受,咬咬嘴唇,逼自己问出口:「……书伟,你也喜欢映红吗?」
他楞一下,微微揽起眉头。「不是。」
听到他的答案,她却一点也没有感觉比较安心,因为还有一个更令人沮丧的可能性。
深呼吸,她努力鼓足在这么短时间内所可以收集到的一切勇气,死命装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表现出来最平淡的语气:「……难道你喜欢远毅?」
他看着她,一脸呆滞,似乎不知道她这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
她觉得更困惑了。「那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没有答腔,面无表情又看她一眼,默默拿起蓝山咖啡啜饮。
她看着比平常更加古怪的男孩,摇头,决定放弃研究他的动机。「说到映红,她不太高兴。」
「社庆的事?」
「嗯,她不高兴我把她跟远毅凑在一块。」她实在不知道她那位同寝好友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她向我提出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她说,衣服要听她的话。」
他微微攒起眉头。「衣服?」
她叹气。「社庆占卜时候穿的衣服。我担心她想要把我打扮成钢管女郎。」
他沉默一下。「映红不会这样做。」
「我知道,我只是乱说。」她垮下肩膀,推推眼镜,闷声嘟囔:「映红不会做这种事,可是我光是想到要化妆打扮,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这几天越想越后悔,很想跟她说我不要了。」
听到她的话,男孩的眼睛忽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像是想起什么。
然后,他摇一下头。「妳打扮起来,很漂亮。」
她瞪着他。他严肃地点头。
他,真的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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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圆之月,整座山笼罩在银灰色的朦胧纱雾中。人,看不清前程。
和窗外月光有着相同颜色的枫叶鼠「二世」抽动腮帮子,迅速啃完手上的葵瓜子,然后小小的身躯整个挂在铁栏上,热切地看着笼子外面正在忙碌的主人,一下子看腻了,才又一溜烟跑回滚轮上,继续牠最爱的运动。
「二世」,全名叫「思薇尔二世」。
两人寝室内的灯光昏暗。升上四年级,她和映红换到了这间两个人的寝室,继续担任彼此的室友。空气里飘着暗流的熏香,书桌上躺着一本翻到一半的厚重原文书,打工的映红还没有回来。
魔女披散了长发,扬手纵开古老的占卜纸牌,在寝室中央的地板上铺出命运的网络。
「……『宝剑九』、正位。这是『魔杖六』的逆位。这是『节制』、这是『正义』、这是『钱币』的『国王』、『法皇』。」她撩起又落下来的半干长发,翻开最后一张纸牌。「『命运之轮』。」
沉吟许久,空气里细微的呼吸声从急促慢慢转为凝滞。她皱紧了眉头,手上还扣着最后一张纸牌,跌坐到地上,伸手捂住脸,发出自我厌恶的呜咽。
她看不懂,她读不出牌组的意义。
她不知道书伟在想些什么。
他为什么那样看着她?为什么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为什么突然提起远毅和映红的事?为什么问有没有男生在追她?为什么……说她很漂亮?
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从来没有认知过她是跟他不一样的异性,认识了三年,从来不曾表现过对她有超乎友情之外的感觉。
她知道,对书伟来说,她和远毅的角色是没有差别的,就是朋友而已。他的眼里、记忆里,没有特别为她保留的空间。
所以,她死心了。所以,她放弃了。
但是昨天,他说她很漂亮。
然后,她乱了。
她不是已经死心了吗?为什么这两天来一直心神不宁,连明天就要上台的报告都没办法专心准备,只是为了一句很可能只是随口而出的话?
她不是最讨厌迷信的人吗?为什么今天晚上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人,大张旗鼓地排设这满地的塔罗牌阵,只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是答案的答案?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泄气地倒卧下来,她呆呆地看着散落一地的手绘纸牌。食指和中指问一直夹着的,是那张无法解释的「命运之轮」。
这是他送给她的塔罗牌。两年多来,她一直很小心地珍藏着,除了少数的场合,很少拿出来使用。
还有,那一块钱。曾经崭新闪亮的铜币,已经不复当初的光泽,仍然跟塔罗牌一起,躺在那个陈旧的银盒子里。
还有,「二世」。她用了一模一样的名字,帮这只跟「思薇尔一世」没有半点相像之处的枫叶鼠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