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傻愣愣的!自从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之后,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凌苳不禁取笑他。
她说对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了。
木屋旁的小径直接通往后山,浓蔽的森林形成天然屏荫,将树盖之下隔成一个独立私密的世界。几只不知名的雁雀振动翅膀,突破林梢而去;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小径两旁的野花缤纷多丽,香气沁入五脏六腑内,让人精神为一之爽。
他望着前方的玲珑纤影,她,不也是一朵芳华正盛的春花?
凌苳领着他停在一处山壁前。昔时阴森幽凉的鬼林,这几年人迹略盛,不再有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但是地点上仍然偏于荒僻。
「地道四通八达,这附近就有一个出口,你猜猜看在哪里。」她得意地瞅着他。
郎霈好奇地走近那堵石壁,用指关节叩了一叩。
「咦?」
原来这不是实心的石壁,而是一片挖空了的石板,由于左右两边都有小树丛遮掩,看起来就像天然的保护障。他拨开树丛,立刻找到石板侧边的通道。
「算你聪明,来吧!」
他来不及阻止,凌苳已经俐落地钻进去。
「铃当,等一下!」他连忙跟进去。
地道里极为阴凉,沿着石壁拉了一条长长的电线,每隔十公尺装了一盏灯泡。他只来得及看见凌苳消失在前面的转角。
「凌苳!」
凌苳、凌苳、凌苳,凌苳、凌苳……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整座山洞陪着他一起呼唤她。穿堂风将他的呼唤吹得破散,听起来竟异常的凄厉。
「凌苳!」
凌苳、凌苳、凌苳、凌苳、凌苳……
「快点出来,我找不到你!」
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
「我在这里。」
咚!她从弯角蹦出来。
他的心跟着一跳。
「不要乱跑。」郎霈快步跟上去,无论怎么走,她似乎总是躲在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得人心乱,他屏着呼息,绕着无止无尽的弯道。为什么还看不到她?为什么还碰不到面——
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蓦地横陈在眼前,豁然开朗。
凌苳背着手,笑吟吟地站在中心点等他。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还不错吧?」她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找到她了。
他先定了定神,跃下走道与空地的段差。
场中央有一座石台,周围地面以小石头拼成直径约两公尺的圆形,圆周外每隔一定距离便摆着一些类似咒具的物事,有的是干燥的动物爪子,有些是植物。
石台上头摆了几尊猴子的木雕,正中央则是一颗泛出紫蓝色结晶光芒的特异圆石,四周墙上都画有一些古老图腾。
「看起来像一处祭坛。」他端详道。
「没错。」凌苳挽起他的臂,指着石台上的蓝色圆石解说:「山道的秘密被发掘之后,附近的原住民长老一起来探勘过环境,他们说祭坛虽然荒废已久,但是还有一些残存的灵力,所以每年都会来供奉徘徊下去的神灵,顺便祈求风调雨顺、亲族平安。」
他发现她很喜欢和同伴做肢体上的碰触,似乎在幸福家庭中长大的小孩,对人类都格外信任。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凌苳没听到他接话,好奇地转头,却对上他的目光。
「你也来许过愿吗?」郎霈的视线立刻落回祭坛上。
她的灵眸一溜。「没有呢!不过被你提醒我才想到,说不定在这里许愿很灵。好,我们来试试看。」
她闭上双眼,两手合握,低下头来虔诚默祷。
郎霈只是看着她。
半晌,她祈祷完了,睁开眼给他一个甜笑。
「你许了什么愿?」他不觉地回以微笑。
「我祈祷神灵能让你爱上我,就像我爱上你一样。」她牵起他的手,眼神有些感伤。
「铃当……」他叹息了。
「郎霈,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管不到我,你也一样。」
「你不觉得……」
「唉,你别又开始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老实回答我,你不想接受我是因为我们差十岁,还是因为我父母是安可仰与凌曼宇,你觉得很尴尬?」
「还有其他的因素。」片刻后,他终于回答。
「什么原因?」
当她用那双信任人的大眼睛面对他时,教他如何告诉她,因为他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
上一次对异性动心,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甚至怀疑,或许从来不曾有过……
「看样子即使我再问下去,你也是不会说的。」凌苳已经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我们起码可以做一个约定。只要我们还待在清泉村,你就不是凌曼宇的好朋友,我也不是安可仰的女儿,我们只是郎霈和铃当而已,山下的事等留到下山之后再去烦恼,好吗?」
「嗯。」她期盼的神情让郎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虽然知道自己最后可能会后悔。
「就这样说定了!」她像一盏电力全开的投射灯,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山上有许多有趣又好玩的地方,有我这个地头蛇带路,你一定不会失望的,我们走吧!」
离开前,他再望一眼祭坛。
石台上的蓝晶闪了两下,那几只木猴子恍惚间彷佛也在对他眨眼睛。
如果此处真有神灵,那么,他愿所有他关爱的人幸福喜乐,不为任何事所苦,不为任何人所伤。
仅有此求。他心中默想。
蓝石又闪了两闪,无声回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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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当,你要上哪儿去?」
哗!被活逮!
「梁姊,你回来了?」摸鱼摸到大白鲨,凌苳懊恼又无辜地转过头。「我肚子饿了,正想去王伯伯的店里吃碗面。」
「我不是交代你下午药厂会送一些样品过来,请你帮忙等门吗?」梁千絮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拉整一下刚换上的白袍。
送安可仰出国之后,她又在台北待了几天,和几家药厂讨论未来送换药的通路问题。其实这种事本来轮不到医生来做,但是山里一切从简,如果她不出面谈,大概也没人懂了。于是这一耽搁,她直到今天下午才回山上。
「那个业务三点多就来了,样品我收在这里。」凌苳赶快从药柜里搬出一箱药品盒,冲着她讨好地笑。
「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梁千絮纳闷地瞄她一眼。
「没有啊。」她不住往外偷瞄。刚才还看到他人从大街上经过的……啊,在那里!
「咦?那不是郎霈吗?」梁千絮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失声惊叫。
「对啦。」她吐了吐舌头。
「你你你!你竟然把姘头偷渡上山!」梁千絮指住她的鼻尖。
「什么姘头?多难听!」他要是肯当她的姘头就好了。「郎霈自己上山度假,我们只是在山上巧遇,OK?巧遇!」
「那还真是巧!早不来晚不来,你老爸一出国就他来你也来,哼哼,不管,我要去告状。」
「梁姊!」她抱着梁千絮撒娇。
情窦初开的女孩呵。梁千絮只能摇头叹息。她一直避免卡在他们父女中间当夹心饼干,看来终究势无可免了。
「安如果打电话回来,我要怎么跟他说?」
「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就好了?」她满脸的奉承讨好,一步一步退到门口。「梁姊,我们来做一个交换条件,只要你不在老爸面前出卖我,将来老爸责怪起来,我也不会把你拖下水,OK?」
她一溜烟钻出医务所。
梁千絮好气又好笑。
……慢着,不对!
村子里哪藏得住秘密?郎霈来清泉村的事,随便哪个人都可能向安可仰嚼舌根,到时候追究起来,知情不报的她无论如何都有责任!
可是现在去通风报信,一来棒打鸯鸳的事通常是姓「马」名「文才」的人才会做,二来铃当铁定会对她含恨在心,呜呜呜,后母真难为,明明不关她的事还惹得一身腥。
滴滴——滴滴——滴滴——
说时迟那时快,手机铃声响起,梁千絮硬着头皮接听。
「喂?安,是你,我?我很好啊……村子里?村子里应该也很好吧,我不知道,我我我还没回山上……铃当?呃,我不晓得呢……我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第六章
抛开所有顾忌之后,相处起来确实容易多了。
于是,郎霈度过有生以来最优闲的一段岁月,没有公文、没有会议、没有电话、没有人事纠纷和派系斗争。
只有她。
每天早上醒来,他先到园子里翻土拔草,代嫂嫂将她挂心已久的花苗落种,再替角落的爬藤植物搭好竹架,接着就是铃当出现的时间。
他们优闲地吃一顿早午餐,然后她便领着他上山下河,四处去探险。
到了晚上,清泉村每一家都是他们的现成餐厅,肚子饿了随时敲敲其中一家的门,主人都会给与最热诚的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