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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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有多久不曾如此不设防了呢?郎霈几乎想不起来。平时看惯了官样文章,他已经遗忘了以人为本的生活是何种滋味。

  「这一支是你的。」凌苳把一支蓝色棉花糖递给他,她自己的则是粉红色的。

  他不好甜食,但是逛夜市好像就是得吃这些东西。

  「今天晚上是什么日子?」郎霈打量着整条喧闹的夜街。

  「不知道,好像是几个村庄联合起来办庙会。」凌苳咬一口虚虚实实的糖丝。「山上没有太多娱乐,所以大家三不五时就会找个理由办个大活动,热闹一下。待会儿隔壁街那个大空地会播放电影哦!」

  「你是说那种架两根杆子、拉一块布幕,在广场中央就开始演起来的克难电影?」郎霈笑道。离开童年之后他便再也没看过这种野台电影了。

  「答对了。」凌苳瞄一眼手表。「电影八点半才开始,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可以逛一逛。」

  今年的庙会在橘庄举办,距离清泉村只有十分钟的脚程。主办单位在街上拉起了大栅子,两旁都是临时出租的摊位。

  山上能卖的东西不多,除了山产小吃之外,大部分都是原住民的木雕、皮雕,以及一些手工小饰品,附近的居民极为捧场,太阳一落山便挤得水泄不通了。

  他们来到庙会街的起点,慢慢地一个一个摊子晃过去。

  「对了,梁姊在街尾的地方免费帮人义诊,我们去跟她打个招呼。」凌苳热切地挽住他的手臂。

  「梁小姐应该很忙吧!」郎霈想到和她一起去见安可仰的未婚妻就尴尬。

  「打个招呼而已,又不花多少时间。」凌苳硬拉着他往义诊区杀过去。

  街尾橘庄村长的家今天晚上借出来当作临时诊所,他们抵达的时候,门外已经排了一长条人龙,每个人手上领着一个号码牌候诊。

  「你进去就好,我在外面等你。」郎霈松开她的手。

  凌苳也不勉强他。「好,我马上出来。」

  灵活的身影一下子钻入人龙里。

  屋子旁边有一小块草坪,他走过去,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夜的清凉取代了主街的热闹气氛,他深呼吸一下,才刚把腿伸长,一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女孩扑通绊倒在他身上。

  「小心!」郎霈连忙将女孩扶起来。

  女孩揉揉膝盖,要哭不哭的。郎霈这才发现她年纪不算太小,约莫十三、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不至于为了摔疼而哭才是,但他太久没有跟孩子相处过,不怎么确定。

  「手帕拿去擦一擦。」他从口袋里掏出方巾。

  「谢谢。」女孩困窘地偏过脸去。

  「啊。」郎霈顿时瞧见她脸颊上的一大片胎记。那片黑印子范围很广,从她的右眼角蔓延到下巴附近,醒目得让人不想看见也难。

  女孩感觉到他的眼光,又羞又气地站起来。

  「我没事了,谢谢你!」

  「等一下,你的膝盖在流血。」他立刻把眼光从她脸上移开。

  「没关系,我正要去挂号,梁医生会顺便帮我涂药。」女孩倔强地咬着下唇。

  「你生病了?」他柔声问。

  「……你是谁?」女孩看他的眼光转为戒备。

  「我是梁医生的朋友,不是坏人。」他温和保证。

  女孩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我想请医生帮我看看,看看……我的脸。」

  郎霈明白了。

  然而,胎记不是病,除非到整形外科动手术,否则梁千絮应该也是无能为力的。

  「脸上有那块黑黑的印子,你一定觉得丑死了吧?」

  女孩用力瞪他一眼。明知故问!

  「郎霈。」凌苳从诊所里走出来,好奇地接近他们。

  他一回眸就迎上凌苳熠熠的眼。

  「我刚认识一位非常幸运的女孩!」他嘴角的浅笑有如傍晚的清风。

  「才怪,我一出生脸上就长了这块丑丑的胎记,怎么会叫幸运?同学都说,我是被鬼附身才会变成这样。」年轻女孩握紧了双拳。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胎记的由来,才会这么说。」郎霈的手肘轻松地搁在膝上。

  「胎记是怎么来的?」凌苳在他身边坐下,极有默契地陪他一搭一唱。

  「相传胎记是上一世临终前,亲人滴落在我们身上的泪痕。」郎霈温柔望着那女孩。「所以那是亲人留给你的,充满爱意的印记,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女孩一呆。

  灯光照出他线条方正的下巴,也照亮那抹温存的笑意。女孩看着看着,蓦然捂着脸,发一声喊羞涩地跑开。

  「看样子我还是吓跑了她。」郎霈微感懊恼。

  呵。不是的,郎霈,不是的。凌苳完全明白那女孩的心情。

  这样一个温柔藏在心间、不经意便触动到人心的男子,她该如何让他驻足凝盼呢?

  凌苳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去看电影吧!」

  她多期盼他能真真正正的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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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上的布幕已经架好了,附近的住户从家里拿出矮凳子,先抢占前方的好位子,一群小孩跑到放映机旁边,围着师傅好奇地问东问西。

  「喂,铃当,郎小子,你们也到了?来来来,去找张椅过来坐,我这里的位子好。」坐在前排的大汉先发现了他们。

  他身边坐着几个橘庄的老朋友,一群人聊得正开心。

  「谢谢,我们坐在后面就好了。」郎霈有自知之明,他高头大马的,往前方一挡,后面的小鬼头非放声大哭不可。

  一名热心的住户借了两张凳子给他们,郎霈拉她走到人群最后方坐下。

  「这个角度你看得见吗?」他细心问。

  「『僵尸道长』我起码看过两百遍了。」凌苳暂时排遗掉心事,露出一丝笑意。一这种露天电影播的都是八百年前的老电影,除了小孩子,成人很少认真在看,大家来聊天的居多。」

  的确,各家大人拿着扇子捣凉,与旁边的人闲聊八卦,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萤幕上。

  夏风、童年、人情味,山城里最美的景致正在这方小小天地间上演。

  一束光打向布幕,电影开始了。小鬼头尖叫一声,纷纷跑回父母身旁,聚精会神地观赏。

  虽然她说这是一部八百年前的老电影,郎霈还真没看过。

  片子里的妖怪妆化得很假,一张大白脸外加嘴角的几滴血,几个主角全在宝里宝气地搞笑,剧情贫乏得不得了,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郎霈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得非常入神。

  一回眸,凌苳正怔怔盯着他瞧。

  「萤幕在那一边。」他指着前方的布幕微笑。

  凌苳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大家都很奇怪我为什么爱上你。」

  「铃当……」他一怔。

  「我以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我刚刚终于明白了。」凌苳低喃。

  「为什么?」他无法不问,因为,他也想知道。

  「因为我们是相同的人。」

  「我想不出我们有任何相同之处。」郎霈摇头而哂。

  「郎霈,」她的眼底辉映着满天星光。「因为我们都是『胎记』。」

  他的心狠狠一揪,好一会儿,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个『胎记』?」当他终于能发话时,声音遥远而缥缈。

  「因为胎记是爱的印记,却不是愉快的印记,所以大多数有着胎记的人总想将它隐藏起来——这是我之于我父母的意义。」凌苳的蚝首轻轻靠在他肩上。「而你,你也是被爱的,你却是自己甘愿把自己隐藏起来。」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黑夜将他的表情隐藏住。

  「因为你把自己藏得太好了——郎亿的第二把交椅、哥哥背后的月亮、天生的追随者——其实你并没有不如郎云的地方,所有的第二位,都是你自愿屈让的。」凌苳抓起他的手,交叠在自己的掌间。「我不懂为什么,你真的爱你大哥,爱到愿意一辈子屈居在他之下?」

  「我所得到的,已经超乎我该得的了,我并没有任何不满足的地方。」他低沉的嗓音几乎与电影音效融化为一体。

  「郎霈,要懂你真难。」她轻声叹息。

  他偏眸凝望她,凌苳的娇颜在清夜中泛出莹润光泽,像一颗刚出水的珍珠。

  想碰触她的感觉突然强到让他无法克制,于是他举手,沿着她粉嫩的下颚,顺滑而去。凌苳的水眸蒙胧。

  他们的唇只有寸许之隔,其中一方轻轻往前倾,便能让这个隔阂消失于无形。

  血液疾速冲刷过他的全身,耳中彷佛可以听见澎湃的浪涛,一阵一阵地催促着、催促着,只要再往前一些些,再往前一些些……

  「九点多了,如果你不想看电影,我们回去吧!」他蓦然抽回手。

  神奇的时刻消失。

  凌苳重重、重重叹了一长声。「你这个人真是个闷葫芦,你知道吗?」

  「一下子胎记,一下子葫芦,我离人越来越远了。」他微微一笑。

  「我还没说得更难听呢!我本来想讲,你这个人十巴掌都打不出个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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