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筝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一双看著他喝水的双眸在不自觉中变得亲和且温柔。
她感觉到他对水的强烈渴望,只是平静的任由他索取,同时不忘在他耳边轻声安抚,“慢慢喝,小心呛到了。”
关震听见陌生的声音,原本浑沌的脑子顿时出现一条思考的通路,让他的戒心涌进全身,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慢慢的摆脱昏沉的纠缠。
还好水的沁凉带给他不少清醒的力量,让他拥有足够的意识控制自己的一切。
他推开嘴边的葫芦后,熟悉的身影立刻进入他的视线,他绽开一抹无力的笑容,“是你……”
华筝在看见他清醒过来后,心中蓦然感到一阵欣然,不过惯有的沉著让她养成喜不形于色的个性,只是平淡的拿走葫芦,取来一旁的荷叶,递到他面前。
关震在她侧身之时,藉由微弱的火光看著她的容颜,那张依旧绝美且令人屏息的面容就在咫尺之距,令他即使在体虚之际,仍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想抬手触摸她是否真实存在,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很弱,竟然连抬手的动作都使不出来。
关震一时不解自己为何没有力气,也记不得自己怎么会与她身处这一处看似洞穴的地方?他蹙眉的抚著微疼的胸口,望著她问:“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儿?”久未开口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喑?。
华筝看了他好一会儿,缓缓的放下手中的荷叶,淡淡的回答:“我们被官兵追出城外,来到崖壁的尽头,我别无选择,只好带著你跳入了溪流之中。我们一路被冲到下游来,所以这里是离京城数公里远的林野。”
关震眉头深锁,记忆里的一切只有空白一片。
他低头看著自己的衣著,狼狈的模样确实像是经历过一场亡命的逃奔,只是他对这脱逃的情景根本没有印象,不像她可以清楚的叙述。
他开始纳闷自己这段时间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抑或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关震怀疑的凝睇著她,尔后又低下头蹙眉深思。
浑噩的脑子逐渐理出一些头绪,也终于想起自己受伤的经过,他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就不知那是什么令他如此记忆深刻。
他缓缓的抬眸望进她担忧的眼底,两人在无声胜有声的状况下相视一会儿后,他不由得扬起一抹微笑,感觉到彼此的心中似乎产生一种微妙的变化。
他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按著太阳穴,昏眩的感觉持续侵害著思绪,让他始终无法专心思考事情。
华筝见他不说话,担心他是否哪里不适,“你现在觉得如何?”
“我觉得……”他试著举起手脚,却感到阵阵酸痛传至四肢百骸,全身酥软无力,“所有筋骨活像是被重新拼装过似的,怎么动都觉得不舒服,还有头昏目眩、四肢无力,加上眼花撩乱、幻影交错,我想我快要死了。”
华筝见他话语里充满诙谐的口气,可见他的精神已经恢复大半,现在只差体力弱了点,无法得心应手罢了。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没什么。”她冷淡的回答。
关震不解的抚著布满胡碴的下颚,原以为自己这么说会换来她的著急与询问;想不到她的回答竟只是一句“正常现象”?
“你难道都不会担心吗?我为你伤得这么重,你怎么能平静的说我的反应是正常的呢?”
华筝从他提高音调的口气中探出他有得寸进尺的意图,所以她的态度自然又回到最初,继续戴著她那冷酷的面具,“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宫廷最喜欢研制奇毒折磨犯人,只要是中了宫廷里研制的毒药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被救活,日后发作期间与治疗后的反应都是大同小异,而你中的毒刚好又是朝廷最猛烈的剧毒,剑锋没直接刺入你的心脏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你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该是为自己的好运感到庆幸的了。”
关震摸著被布条层层缠绕的伤处,为她挨了一刀后,不但没有得到她热切的关怀,她还一如往常冷酷的说“庆幸”两字,他真不知自己的怜香惜玉算不算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扬起一记无力的笑容,他摇头叹气,同时也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怅然不已。
想不到他救到的不但是一个冷艳的女贼,而且还是个冷血到毫无良知的女人。
低首之际,关震蓦地想到一件事,很快的抬起头看向她姣美的容颜,讶异的表情彷彿发现奇珍异宝似的,瞳孔里隐隐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记得以前的她总是不屑正眼看他,如今她却与自己四目相接,还有她的声音,本以为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想不到她竟然可以毫不拘束的与他侃侃而谈,这不代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一步了吗?
关震因为她对自己态度的改变而感到沾沾自喜,能得到美人的正视是多么幸褔的一件事,遑论是一个冷若冰霜的美人?
他忘情地傻笑著,一双眼睛无法自制的盯著她局促的表情;想不到她在自个儿的注视下也会感到不知所措,看来自己多少还是有魅力的。
华筝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她的面颊已在他的目光底下渐渐酡红,泄漏出她心慌意乱的秘密。
“你看什么?”她忍不住驳斥他肆无忌惮的眼神。
关震见她一副失措的模样,内心更是感到得意不已。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只是因为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多话,从不知道你的声音是这么样的悦耳动听,所以忍不住感到讶异。”他浅笑的回答,表情充满了诱惑的魅力。
华筝在他那双迷人的笑眼底下感到一阵恍惚,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男人拥有比女人还要强烈的魅惑,因为他的五官实在生得太过斯文俊美,让人很难在他身上找到一丝缺点。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在那布满胡碴的脸上竟然还能流露出如此诱人的吸引力,让她不得不对他更加提高防心。
她轻咳了几声将自己的注意力收回来之后,仍是摆著一张冷脸,趾高气扬的反驳道:“我方才不过是在阐述事情,平时没事毋需多话。”
“是吗?那还真是有些可惜。”关震失望的垂下眼睑,苍白的脸色隐约透露出胸口伤痛正在侵蚀著他的体力。“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声音,若你能为我多开口,或许我的伤会恢复得更快些。”
华筝对他轻佻的态度感到相当厌烦,尤其是他那不正经的话语更是令她火大,她不想再与他闲扯,直接将手中的荷叶放在他腿上,不耐的说:“你若是能少开口,然后安静的服下它,相信这是真正能让你迅速复元的方法。”
关震看著腿上的荷叶,深绿色的草叶呈泥状,毋需将鼻头凑近,即可闻到一股浓烈的刺鼻味。
记得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可以说是对外界完全没有记忆,独独对这味道有强烈的印象。因为他每每在剧烈疼痛当中,只要服下它,毋需多少时间即可感觉到凉爽的薄荷取代了身体的灼热,随后便不省人世。这个感觉反覆出现在他昏迷期间,光是这股味道,就拥有定神的作用,应该就是所谓“习惯成自然”的一种反应吧!
他再抬头看她,恍然明白她身上的味道,即是自己手中荷叶里草药的气味,这或许是她在采撷药草时残留在身上的吧?
只是同样的一股味道,从她身上闻起来是如此的清香怡人,不像眼下这些草浆,看起来既令人倒胃口又让人难以下咽,味道更是让人敬谢不敏。
关震蹙眉的咽了口口水,可以感觉到身体内的灼热已经开始蔓延全身,就算他现在有体力撑,用不著半炷香的工夫,他的意识一定又会被这些剧毒逐渐侵蚀掉,与其如此,还不如乖乖的服下她为自己捣碎的草浆来得轻松。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屏气捧荷,鼓起勇气将那一杓量的草浆全部倒入口中,直到一滴不剩后,一股恶心的感觉差点让他全部吐了出来。
关震一张俊脸几乎全皱在一起,他以手背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渍后,赶紧将那荷叶扔到一旁。
华筝由他滑稽的表情中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想不到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苦,这令她感到挺新鲜的。
见他乖乖服下药草后,她没再多说什么,拿起一旁的葫芦站起身子,低头对他交代:“这药有使人昏睡的作用,约莫一刻钟后即会发作,你休息吧!”她说完后,立刻转身离去。
“等等,”关震却在她转身的同时,急忙开口,“你要去哪儿?”
华筝偏著脸,淡漠的回答:“盛水去。”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关震期待的看著她的背影,等待她的答案。
华筝只是沉默不发一语,对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犹豫著是否应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