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脸上同时写出“震撼”二字。
莫尧皇气得全身发抖,别说整个莫府,即使全宜丰县,也没人胆敢当著他的面肆无忌惮大放厥词。这个不起眼,不,丑的如鬼的女人,居然做了这件不要命的事。
看莫尧皇的神情,华儿清楚没多久断头台就等她上了。爹的命令她从未违背过,而这个男人比爹更可怖,她却几乎面不改色地反抗。
什么原因?活的不耐烦了吗?
莫尧皇铁青著脸,话不出日,只手一挥,两个壮了架著华儿来到他的跟前。
“打!”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华儿紧紧闭上眼,咬住牙根。
“等一下!”又一拦阻的言语。
莫尧学匆匆自另一头奔来,随在后头的红惜因为惧骇,远远藏在转角。
“堂哥,她们……”
“这是我的家务事,不容你插手。”
“她们是你的妻妾,你要如何处置,我自当无权过问。但是请你深思,她们都是你重价买来的,打死她们不等于浪费无数银两吗?”
“你什么时候铜臭味沾得这么重?”
莫尧皇斜睨他一记。
他岂会听不出来,尧学是为了她们的命才故意将他的目标岔开。
“将她们两个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见她们的面。”
他走近莫尧学,在他耳边低语。“我可给足你面子了,小堂弟!”他讽刺似的加重后面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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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饿死啦!”何采卿在柴房里又喊又叫的,一点都不像饿得快死的模样。
“相公难道真想活活饿死我?唉呀!老吕怎么还不快差人送饭来。”
华儿呆呆坐在干稻草上,何采卿的恼、怒、倦尽收眼底。她突然发觉,何采卿十分适合走戏子这条路,她的表情生动,肢体语言活泼。
纯粹感觉而已,华儿没有恶意。
同时间,华儿发觉身后有悉索声,站在木条直梗的窗外正是红惜。
“小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红惜压低声音,将一袋馒头、包子递进去。
何采卿一闻人声,即刻冲了过来。
“是相公要你送来的吗?”
红惜不具善意瞪了她一眼。“莫少爷早就吩咐所有人不准靠近柴房,谁还敢送饭来?这一袋食物是尧学少爷交代我送给我家小姐的,你这位堂堂的三姨太,可别眼红啊!”
“红惜!”华儿示意她别多话。
红惜撇撇嘴,懒得观看何采卿的反应。她满怀歉疚对华儿说:“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硬拉你凑热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怪你,是我自个儿多嘴。你快回去,万一被瞧见,麻烦可就大了。”
打发掉红惜,华儿回身坐下,却见何采卿两眼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三姨太,你怎么了?”
何采卿似乎等著人问她这句话,她哇啦一声,哭倒在华儿怀里。
“相公……他真的不要我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何采卿中气十足,哭声直入云霄,在她身前的华儿不得不捂住耳。
“别哭了。你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吧!”华儿将包子递到她面前。
她胡乱拭掉泪,脸上浓艳的妆乱得一塌糊涂。幸好此处没有镜子,不然她猜想她会哭得更厉害。
她些微犹疑地接过包子,连声谢谢也没有,狼吞虎咽起来。
见她满足的模样,华儿心情不知不觉轻松了些。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人情啊!”她问。
华儿偏著头,咧开嘴笑笑。
“因为你确实没有偷人啊!”
“你怎么知道?”
“直觉吧!看你的眼神,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华儿天真无邪地答道。
何采卿不知该哭该笑,这个女人脑子正常吗?
“直觉?你没搞错吧?你差点因此失去一条性命唉!”
华儿娇怯地漾著笑。“可是你的确没做,是不?”
何采卿的防备一下子被击落不少。
她自幼被卖入妓院,看惯了女人谄媚奉迎男人、彼此明争暗斗的伎俩。江南第一名妓就是这样踩在许多女人肩上得来的。嫁入莫家,台面下的较量也从未止过。女人天生就是如此,击败对手以彰显自身的优越,同情对方只会招来祸端,她一直深信这个道理。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看她的脸,应该是相公娶错的第五妾——白华儿,不设法讨相公的欢心,反倒为她强出头,惹来杀机。说她笨,也笨得太彻底了,若是城府之深,没有人会拿生命开玩笑!
“喂!”何采卿不客气地道。“听说相公一次也没到你那里下榻,甚至把你赶到荒无人烟的蘅芜楼?”
“我本来就不是少爷要的人,这种待遇算是宽厚了。”华儿认命地说。
“你不会不甘愿吗?”对女人这种问话已经违反她何采卿的原则,不过看在这个傻女人为她站脚的份上,她可以多少帮她一下。“虽然你是逾龄而嫁,长得又相当相当不出色。但是,你还是会渴望有个男人好好爱你吧?”
华儿垂首,手无意间抚上了腰际。
她日夜等待的人……“所以说,”何采卿当她默认。“你本身就要有足够吸引相公的条件,学会如何取悦他。”
取悦莫尧皇?她压根儿不感兴趣啊!
“你会不会弹琴?”
华儿摇头。
何采卿抓起她的手,端详半晌。
“女孩子的手指要如削葱,弹拨银筝才会字字真。可是你看你,指若枯笋,你当真是千金大小姐吗?”
华儿抽回她的手,苦笑道:“天生的,没有办法。”
“那吟诗赋词呢?这总该有点基础了。”
“我是识点字、背过点东西,但是这种文人雅士的玩意儿我懂得不多。”
何采卿一脸“饶了我吧”的表情。“那么不用说,歌唱乐舞你肯定是一窍不通?”
华儿颔首。
“说的也是,你是千金大小姐出身,自然用不著学这些东西。可是若要相公注意你,这些技艺不可免。这样好了,如果我们还出的去,我免费找人倾囊相授。”
“啊?”华儿发现自己好像招惹了一位麻烦人物上身。她得赶快让话题从她身上移开。
“当初少爷是怎么看中你的?”
何采卿不觉有异,思绪回到了过去,倔傲的口吻缓缓道出:“当时在秦淮河畔,你若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可是鼎负盛名,多少王公贵族拜倒我裙下。”
“少爷也是其中一员吗?”
“他呀……”何采卿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连甩都不甩我,还是我亲自去搭讪,他才肯看我一眼,不过,凭他那双邃秘的瞳眸,的确值得我主动。所以,与其说他看中我,倒不如说是我相中他。一个俊秀多金又才学渊博的男人,加上江西布政使之子的头衔,哪个女人不抢著要?即使为妾,也无所谓。攀著他,我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你……应该爱他吧?不然,不会愿意嫁给他才对。”问句出口,华儿不由得讶异,人家夫妇之间的感情,于她何事?何必多此一问呢?
何采卿皱皱眉,不以为然地答道:“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孩,看尽了男人丑态,爱情对我们根本无价值可言。当然,我喜欢相公,因为他长得英俊挺拔,与他相处是种享受,而且他又可以给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我的所需几乎一应俱全。”
“这是你喜欢他的原因?”不知为何华儿忽然为莫尧皇觉得悲哀。
建立在外在与物质上的感情,随时有倾坍的危险。这样的感情,有任何意义吗?
“没错。”何采卿理所当然地颔首。“相公娶我们,当我们是排遣寂寞的工具,我们尽我们的责任,于是得到我们该有的报酬,就这么简单。”
华儿感觉得出来,何采卿虽然口头上如此洒脱,但内心却蕴藏一抹失落。
“我不懂,少爷拥有四位妾,怎么还可能寂寞呢?”难道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相伴一生?
“相公一直是孤独的,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人’这种东西。他绝对不可能真心待我们,他不爱我们,这点我们都有共识。所以想在莫家好好生存下去,除了取悦他,别无他路。”
“假如……惹他动怒呢?”华儿似乎可以预知答案。
何采卿无奈地笑笑。“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离死亡也许不远了。”
“那么……二位姨太太的死是……”进门之前,华儿听尽了有关她们死亡的各种推测,娘还特地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小心自身安全,一场出嫁,弄得如送丧般。
她并非不在意这些谣言,只是没有事实根据,她不想妄加猜测,免得自寻烦恼。
然而,踏入莫府以来,也未曾听人谈论过。或许,是空穴来风吧!人终究都会走向鬼门关,不过有人走得比较快而已……不管如何,华儿就是想探求出真相。
何采卿神色刹那间黯淡,视线有意无意膘往窗外。
“她们两人……是自杀而亡。”
华儿杏眼圆睁。“自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