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如梗在喉咙中,上不去下不来的,华儿张大嘴巴,就这么沉默半晌。
莫尧皇晓得她还跟著尧学学东西吗?应该知道了,才会这样问。她该怎么回应呢?
“尧学的为人我很清楚,上次是我太过冲动,误伤了他。”似乎可以读出华儿的顾虑,莫尧皇为她挪开怀疑。
当时的不分黑白,他自己事后也吓了一跳,不懂什么因素使他失去理智。
华儿嘴角浮起惊喜,莫尧皇的释怀让她也开朗起来。
“背不出来?”莫尧星眼角余光一挑。
“背……背得出来。”
华儿不好意思轻轻吟道:“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华儿安静等候莫尧皇的评论,心弦是绷实的紧张。
“好一个‘待踏马蹄清夜月’,李煜的确风雅豪迈。告诉我,为何选择这首《玉楼春》?”莫尧皇想明了她能答出什么答案。
“我觉得这个作品最能表达李后主的个性,天真、纯洁,像出世的婴孩,自然不矫作,如初放的白莲,也因此,他才会落到国破家亡的境地。知道了他后期的遭遇,词里的富丽堂皇反而增添些许伤感,非喜而是悲了。”华儿眼眸笼上了一层莫可奈何。
“正因他命运的坎坷,才能有如此的创作,这是文人的悲哀。像苏东坡,若不是一贬再贬,他文章里的境界,不会如此高妙,受人景仰。这是生命历练的造就。”突然间,莫尧皇失声笑出,讶异自己的认真。
华儿专心的听讲,被他的笑给打断,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从不对女人谈诗赋词,你是第一个。”
“是吗?”这是褒还是贬?她听不出来。
一旦无语,周围的虫叫声反衬托出静谧与两人之间的尴尬。
“少爷,晚上您都不睡吗?”好不容易提起勇气问的话,却是如此愚蠢。华儿好生后悔。
莫尧皇眉心拢聚,十分不满意她的称呼。
“我不是说过了,别叫我‘少爷’,你可是我的妾!”
“可是我……”她本不是他意中之人,该有的界线自然不能逾越。
“是不是尚未圆房,所以你不肯改口?”
“啊?”华儿吓了一跳,重心不稳,差点摔下石椅,幸亏给莫尧皇抱个满怀。
如此的接近,华儿一颗心都快承受不住,她迅速拉出距离。
不明就里的莫尧皇,对此举动感到受伤。
他就这么惹她厌?连短暂的接触她都不愿意?
“对不起,我……”
“你非得这么唯唯诺诺吗?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我真如此令你深恶痛绝?”
他觉得心房被残忍地蚀了个大洞。
“不……”她不是讨厌啊!只是……只是心头怪怪的,又不知如何处理这莫名情感,唯有逃……何况,她是代嫁者,不是真正他要的新嫁娘……思及此,胸日一阵揪紧的难受。
“我不是小昱,不是你要的新娘,我会害得你被人嘲笑,我的存在,对你是种桎梏,我……”
闻言,莫尧皇黑眸数种情绪转换,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中,他强抑下拥抱华儿的冲动。
他在高兴什么?又在压抑什么?
过去种种霎时浮上心头。背叛、痛苦、绝望……“笨蛋!如果我那么容易被流言蜚语所伤,我还能活到今天吗?既然你已经嫁给我,就别再提起错娶之事。”莫尧皇三言两语解除了华儿的愧疚。
华儿心头掠过一丝丝窃喜与一抹不安。
莫尧皇起身,步出亭子。
“你以前与采卿相识吗?”话题一下子从南绕到北,华儿反应不及,傻傻注视他的背部线条,回答:“没有。”
“说的也是,一个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一个是千金大小姐,不应该有所牵扯。”他转过身。
华儿愕然,莫尧皇的语调与神情瞬间冷硬如雕像,先前的纯净完全消失,恢复成她最初所见的男人——高傲而冷酷。
“你为毫不相干的她,愿意牺牲你的性命,是吗?”
华儿不懂莫尧皇为何旧事重提,她以为这件事已落幕了。
然而,在莫尧皇心中,始终植著巨大的过往阴霾,将他步步逼入煎熬与矛盾里。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看见莫尧皇戴上防御的黑眸,华儿顿觉心伤。
她说错什么了吗?何以他有此转变?
“生命无价,无论对或错,生命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我们没有权利定其生死。”
“即使这个生命背叛了你,你也无所谓?你能洒脱视之吗?”愤怒袭上了莫尧皇绝美的脸庞。
华儿感觉得出来,他的情绪并非针对她,而是不知名的人、事或物。
“可是就算你除去这个生命,背叛的事实终究存在,抹煞不了的。”
“你一定没有尝过被背叛的滋味,所以才说出这种话。”莫尧皇的伤悲取代了愤怒,华儿仿若可以看见,一圈圈痛彻心扉的漩涡正无情地将他吞没。
第六章
莫尧学捧著书又出现在蘅芜楼,华儿在石桌前正津津有味读著李煜的作品。
红惜瞧见他,赶上前一挡。
“你怎么又来?想再害死我们家小姐?”
“红惜,不得无礼。”华儿轻斥道。
“我当然得来。”他大剌剌坐在华儿身旁。“我可是华儿堂嫂的老师。”
“万一少爷来了……”红惜说。
“来又如何?反正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若从此不来,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以为我默认了。”
“小姐……”红惜看著华儿,等候她的意思。
华儿唇畔漫著淡淡笑意。“尧学说的没错,我们之间没有不可告人的事。况且,我还想多了解一下李后主的作品、人格,赶走了这个老师,不就没得学了。”
“华儿堂嫂果然明理。”莫尧学得意瞧著红惜,红惜别开脸,不多言。“对了,堂嫂,堂哥昨晚没有为难你吧?”
华儿垂眸摇首,忆起莫尧皇的举动,两颊不禁染上浅绯。
“他……只有气冲冲独自和衣上床就寝。”
唉?那今早她怎么躺在床上?她昨晚明明趴在桌上!
华儿现在才想到这个疑问。
“幸好!我真怕堂哥不讲理。”
此时,不远处浮现两个身影,伴随著愤怒的嗓门。
“你们莫少爷当我是什么东西?我亲自登门拜访,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非常抱歉,少爷恰巧出门办事,一段时间后就会回来。”吕老总管不卑不亢地解释。
“哼!是吗?难得我想要好好瞧瞧我这姐夫,他却不见人影。”白彤弓冷笑道,语气里全然没有尊敬二字。
“请白少爷息怒,五姨太的居处就在前面,您应该非常思念她,我立刻领您前去。”吕老总管巧妙地岔移话题。
白彤弓抬高眉,对面前的老头儿依然不具好感。
反正莫家人不都一副死德行!
吕老总管领著白彤弓来到衡芜楼。
“彤弓!你怎么来了?”看到久违不见的么弟,华儿几乎热泪盈眶。
不同于刚才特意的高傲,白彤弓回复成原有的表情,灿烂的笑颜挂在脸上,奔上前给了华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姐,我好想你!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莫尧皇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莫府人对你如何?”一连串的问句顿时令华儿哑口。
她嫣然一笑,摸摸因著急询问而涨红脸的彤弓。
“一下子丢给我这么多疑问,我得喘口气才回答得完。”
“我担心你啊……”白彤弓瞟瞟华儿身后,发觉多出一个陌生人物。
他步向莫尧学。“你是谁?长工吗?”
“彤弓,尧学是莫少爷的堂弟。”
“喔——”彤弓故意拖长尾音。“想必你比莫尧皇也好不到哪里去。”
“彤弓”华儿没想到彤弓如此直接。
“当然!”莫尧学搔搔头,豪爽地肯定。“我不过是个连前途都茫然的穷酸丁,哪比得上我堂哥?”
彤弓有种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
“我想不打扰二位了,我和老总管就告辞了。”
彤弓望著二人身影远去,思考半晌。
“莫家人也不全然讨人厌嘛!”
“尧学与老总管都待我相当和善,事实上,在莫府的生活我过得不错。”华儿张大清澈的褐眸,企图让彤弓信服。
“真的吗?莫尧皇呢?他待你怎样?没有欺负你吧?”彤弓半信半疑的。
“他……他人不错啊!”华儿只能回以笼统的答案,按著胸口不明原因的心跳加速。
似乎提及他,她的心头就有些异状出现。
恐惧吗?好像不是……“红惜!你说,我大姐究竟在这里好不好?”彤弓转向红惜求证。
突然被点名的红惜,平日的气势马上灭了大半。在彤弓面前,不论做什么说什么,红惜总是手足无措。
“小、小姐她……她……”红惜结结巴巴的。
“彤弓,你不要为难她了。”华儿适时救了红惜一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