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倩女闯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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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苹停了会儿,她有些力不从心,血液又湿了绷带,衣底黏腻的触感宛似恶心的焦油贴在她皮肤上,隐约可闻到血腥味。

  “潮水因台风而涨淹高升,我没注意到……或许说是我故意忽略它,我的脑海只装了怨怼不满,妈和慈宁是我生活的重心,妈突然过世,慈宁又在我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要搬走,我爸也重新组织了另一个家,另一个我无权加入的家,我变得一无所有,瞻望浩瀚的汪洋,我竟不晓得自己该往哪走,我不记得当时是否有哭……我想我可能连泪水都忘了该怎么流,只是一迳迷惑着风浪卷起的音乐,大海的抚慰,好温暖,好温柔。等我被海水淹没后,活似着了魔般感觉不到难受,海水灌满了我眼耳口鼻,轰隆沉吼像是天雷打在我身上,风很急,因为海中的浪涛掀得高狂,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光景,随着波浪起伏,我的眼前是一片深邃得醉人的暗蓝,我忘了晚上怎会看得见海的颜色,但我相信那不是我的错觉……”

  她喘了口气接下去:“我的人轻飘飘地让水给托着,白花花的海沫好似一圈圈的光流,绚烂地回旋,漩涡在我眼中化开……我醒来后发现自己痛苦地咳嗽,耳鼻喉中咸涩的海水阻碍我的呼吸,我猛咳出水,神智虚浮,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了,身旁有个人应该是渔夫,他的腔调很重,用满口的江浙闽语叽哩呱啦地骂我,大概是斥责我不该想不开投海,天知道,我根本没有投海,是海水涨潮把我拖下去的。”

  说实在话,芝苹自己也分不清跳下去和被海水拖下海有什么不同。

  “反正我是好狗运捡回一条命,我掏光口袋里湿透的纸钞推给老渔夫,算是谢谢他,然后顶着风雨走出渔村叫计程车送我回家。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和滤过性病毒成了莫逆之交,受了风寒又损及肺脏,险些得肺炎,幸亏医学先进,我独自在医院待了六天,因为受不了医院的气氛擅自出院,宁可病死在家里,也不要闷死在医院里。慈宁最为话病的,就是我这种没得商量的牛脾气,她老念说,我如果可以学着折衷,凡事别太偏极,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兼世界太平了,可惜我总是学不来。”

  她缓合上眼皮,腹部清凉的力量围绕着伤口,她能感觉到血逸出的量明显遽减。

  “阿情,谢谢你。”

  失血使她处于半昏睡的状态,她心知自己清醒的机会将愈来愈少,所以她必须把握她开始倒数计时的生命。

  不能睡,她捏了自己一把,警告自己:不能睡!

  “阿情,人说人类是惯性动物,依照着习惯过日子,这么说来,自杀就是我潜藏的劣根性,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我死得有价值,你认为呢?”

  她强掩自言自语的寥落,用她的笑容空对一室无声,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不让她见他;她可以从容不迫地笑看死亡,但就是对他的思念…令她潇洒不起来,她是多期盼能再看看他的脸,看看他是否卸下了微雅娜绑在他心上的十字架,看看他的眼中是否有那么一丝心疼,看看他往后是否能过得比现在好。

  眼皮沉厚得比万斤城门还重,她怠惰的身体已撑不开它们了:“阿情……为什么不见我?”

  细若蚊呜的声波消失在强大的空寂中,芝苹终于降服在病弱下;漆黑的房间慢慢刻画出人形,彷佛是一团黑影捏塑成人,然后,影人化为真实的人体,白墙中走出来。

  一袭斗篷遮遍他的身躯,连头颅都被罩紧,他的手先是贴在她的顿,白皙而无血色的肌肤没有他预期中的温度。

  “芝苹……”

  低沉暗哑的呼唤包含多少的情感?

  手指一勾,衣服无风自掀,让他瞧见她缠上重重层层的纱布绷带,掌再张,送出的力量解开了绷带,他凑近,黑暗不会对他的视力构成障碍,所以他毫不费力地揭开最底一张血红的棉纱,然后,瞪直了眼。

  那根本不能算是刀伤了,大片灼焦的肉怵目惊心地在她腹部蔓开,沾濡着赤红的血,而中央深暗的血洞则不停渗出生命的汁液,其中有部分的肉呈黑褐色,分明已坏死,她是忍着怎样的痛?

  芝苹……是他害的,是他的手握着宇剑刺进她血肉中,微雅娜没有痛苦太久,她却半死不活地拖着!

  颤抖,他吞下酸苦,挽起袖子划开脉络,鲜红赤血滴入伤口,原本他预料看见他的血渗透她的伤游入她的血管中,但他发现他的血不但没渗进去,反而流了出来,他一惊,止了自己的血,盯视着伤口。

  是他,他早了他一步!

  难怪芝苹还活着,难怪失血的速度不快……

  “无识,你说芝苹傻,你自己何尝不傻?”

  芝苹苍白的容颜烙下了永难磨灭的悸动,他摆手,绷带又自动缠回原状,衣服也盖上。

  开门声传起,是他回来了。

  无识推开房门,对他的存在有点惊愕。

  “你还没走?我还以为你回魔界了。”无识像招呼老朋友般殷切:“要不要到客厅坐坐?我买了些新鲜玩艺,人界有种饮料叫酒,据说可以解愁……”他还没说完就被拎起。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该死的是我!为什么连赎罪的机会也不给我?”

  无识不愠不火直视着他:“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够吗?”

  他放开他,退步隐回暗处,将斗篷拉得死紧,遮住自己半边脸。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你。”

  “你明知你的精血只能延长她的时间,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条路?”

  “你的血就能救活她吗?”无识犀利反问。“如果芝苹不是人类,就算是最普通的精灵,我的血也能治愈宇剑之创,偏偏她是最脆弱的人类,我没有办法眼见她死,要死我也要和她一起死,黄泉路上她才不会寂寞。”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为什么?”

  为什么做错的事永远挽不回?为什么宇剑的封印会招来一场又一场的悲剧?为什么一个人类只能接受一个魔界人的血?为什么他得背负罪责活下去?

  为什么他连求死亡的解脱都不准?

  “输出精血,任凭能力多大的魔界人都只有三十天的生命,你……”

  “我不会后悔,更不会害怕。”无识的眼神没有如此平和过:“能为芝苹付出,我很幸福。”

  他还有什么话好说?整件事中根本没有他插手涉足之地。

  “王,魔界全靠你了,不要辜负芝苹对你的爱。”

  “我不配她爱。”

  “但她只爱你!王,可不可以请你在这段时间内多陪陪芝苹,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惦记着你。”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无识抢先一步道。

  “我会一天比一天更衰弱,不能让芝苹查知我输血给她的事,情绪的不平衡会缩短她的时间,所以请你多陪她,分开她的注意,避免她承忍太多相思之磨!你可以隐身不让她看见,这样她就不知道你的模样,好不好?”

  “既然她看不见,那我又何必来?”

  “她的眼睛看不见你,但她的心看得见。”无识斩钉截铁地答,撼摇了他。

  刚才不就是他一到,她马上感觉到他吗?

  “无情,我以兄弟的立场拜托你,好吗?”

  他和他相视,无限感慨在心头,微雅娜和芝苹都是他们最爱的人,而他亲手害死一个,重伤了另一个,他从没埋怨过他……他的胸襟令他汗颜。

  无识才是芝苹该爱的人。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设计芝苹,不该接近芝苹,更不该为了封印蒙蔽了自己!

  “无情……”无识还想再说,他却转过身去。

  “我已经不能再自命无情了。”

  “那你是?”

  “我总得把该处理的作个交代吧?”

  “王,谢谢你……”

  “不要对我婆婆妈妈。”他的影子还是冷峻,不同的是无情已不再无情。

  “要是我再碰见,你抢了我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无识没有目送他离去,他对着床上睡得正熟的人儿,怜爱地说:“芝苹,如果你能看见他的改变,想必会很开心吧?”

  能找回无情的情,她付出的何止是绵密细长的相思?

  夜,深了,渔村也没入睡梦中,唯一不受睡神魔力的,只有窗外时强时弱的潮浪;以及一颗舍不得入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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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江裕带着太太来到海边小屋。

  “芝苹还没醒?”江裕额上的皱纹刻得好深,不注意去看还真有种联想,好像他把他一生的悲伤都画在脸上。

  无识很有礼貌地端出水果招待:“芝苹昨夜吃了药,可能会睡上两天。”

  江裕哦了声,迎上太太的询问,以英文翻译了遍,解释了芝苹昏睡的原因。

  “你放心,芝苹不会不见你的,我都说过了她已经不计较以前的事,你就甭担心。”江裕发觉无识的不解,对他笑笑:“洁西卡听得懂中文,却不太会说,所以有些沟通不良。既然芝苹还在睡,我们就不打扰,等她醒了我们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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