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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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定住视线焦点,发现一双如暗夜星子般的黑眸,正冷冷瞅着她。

  「妳是谁?」好听声音的主人又问了。

  「我是……」她挪了挪略麻木的臀,冷不防身子一滑,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哎哟!痛——

  这一摔……醒了!完全清醒!

  唉,可惜了,还没来得及看到长相……

  揉揉眼睛、揉揉屁股,她从地上爬起来。夕阳红霞中……翦影还在!

  咦?

  千眠再用力揉眼,定睛一瞧。喝!

  不是梦,他是真实的!

  一个陌生男子——就在她眼前——在少爷房里!

  身形好、声音好、面容好,可胆子也不小!竟敢擅闯寝房,偷窥姑娘家睡觉!

  「喂,你……你是谁?这里可不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出去、出去!」

  二话不说,千眠扬起手中的鸡毛撢子,克尽职责、动作迅速地将人给「轰」出房,「砰」一声,用力关上房门。

  呼,吓她一跳。

  原以为是梦,没想到醒来真的见到一个男人正专注瞧着自己,害她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

  千眠按着胸口,一颗心仍扑通扑通急跳着。

  这「净日园」是净官少爷的寝居,除了她有权进出打扫外,其他人根本不能随便进来,除非他是……啊!等等!

  这男人——

  一,约莫二十五、六岁。

  二,穿着镶金线的绸缎衣裳。

  三,昂贵的衣款跟她在洗衣房洗过的很相似。

  莫非他是……

  一股寒意从她脚底往上灌窜至头顶,狠狠一击。不用多说,光这三大点,就足够将她打进十八层地狱了。

  不……不会吧?她不过是偷闲睡个午觉而已,老天爷不会对她这么残忍吧?

  吞咽唾沫,千眠忐忑不安。该面对的,横竖不能逃避!紧闭眼,猛回身,唰一声,打开房门。

  男子高大的身形依旧挺立在门前,没有离去,只是……面色铁青。

  「这……请问您是?」千眠声细如蚊。

  「少爷!」

  如乌鸦般粗嗄的破锣嗓声,沿长廊一路传来,只见一位黑黑壮壮的小厮,捧着一迭高过视线的书簿,摇晃而来。

  「少爷,账本给您送来了!还有,刚才小的在大厅遇到梅婆,她提醒小的务必转告少爷您,老夫人今晚亲自下厨做了少爷您爱吃的菜,请你——」

  「我知道了。」男子沉声应道,径自跨步进房,如轻风般的衣袂飘过千眠的鼻尖,残留淡淡草香。

  千眠螓首低垂,退站一旁,正眼不敢再多瞧一眼。最悲惨的事果然发生了,这位被她「扫地出门」的男子真的就是——净官少爷?!

  看来老天爷是存心要玩她了。

  将送来的帐簿放在桌上,从刚才便一路啰嗉进房的小厮注意到身旁的千眠,好奇心大起。「妳是新来……送死的?」后面三个字好像讲给蚊子听的。

  「啊?」什么?

  「妳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厮凑上前追问,既然又一个送上门来了,有名有姓的,他也好在她阵亡后,替她哀悼一番。

  「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自我介绍也附带说给净官少爷听。

  「妳是从哪儿来的?」

  「京城。」

  「哎呀,不是啦,我是说妳原本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洗衣房啊——」眼睛一亮。「那妳认识云冬吧?」

  「不认识,但听闻过。」云冬是净官少爷的前任贴身奴婢,刚被换下,也是出身洗衣房的奴婢,要不想听人谈论都很难。

  「我和云冬同乡,我们是一起进府的。」十万八千里的关系,也能攀得兴致高昂,小厮完全忘了身处何处,竟然话起家常来了。「我告诉妳哦,云冬可灵巧得很,做事挺能干的,也还算吃得了苦,只可惜啊!」

  「顺生。」低沉权威的嗓音冷冷打断聒噪的家常话。

  「是,少爷?」

  「闭嘴。」

  「是!」二话不说,顺生伸手把自己的大嘴巴给捣上。

  「出去,把门带上。」无论声音或表情,都冷得结冰。

  「是,少爷!」不敢再多言,顺生立刻鞠躬退场。

  也包括她吗?千眠尴尬立杵,不知主子的喝令是否也含她在内。悄悄移步门边,也想偷偷识相退场时,下一道命令已如飞镖冷射而来。

  「妳,留下。」

  「是,少……少爷。」一面对他,舌头随即心虚打结。

  她很想仔细研究他的长相,可是又不敢真的正眼打量他。

  肖净官睨了眼她紧紧抱在胸前的鸡毛撢子,道:「如果妳是打算再把我『扫地出门』,是不是应该换枝扫帚才对?」

  咻!

  手一甩,撢子眨眼间飞出窗外,来个证据湮灭、死无对证。

  「没……没啊,奴婢怎么敢?」千眠朝他露出僵硬且面部肌肉颇不协调的苦笑。「呵,少爷您真爱说笑。」请问,这是他要发飙的前兆吗?

  她不敢去解读他的话里到底存在几分怒气,他是主人,她是奴婢,他当然有权责罚她,可心里不免存在一丝希望,既然众姊妹们一致推崇他是温和有礼、明白事理的好主子,那么,她便有理由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一定会理解刚才纯粹只是误会一场,她绝不是存心要「以下犯上」的。

  肖净官瞅着她的脸,眉宇纠结。

  「妳的脸……是故意的吗?」

  「嗄?」

  「是故意搞成这样的吗?」两道浓眉拢得更紧了。莫非这是京城传来的妇女最新化妆术吗?

  「回少爷,奴婢是被人踹的,被一个没了良心的人踹的。」

  「哦?那么妳——」

  「少爷您不必担心,奴婢被踹的时候还不是肖府的人,所以您别恼,也别费心为奴婢出头了。」她猜想他大概会和夫人一样关心她,所以便先回了所有的话。

  「妳——」

  「少爷,您请放心,奴婢句句实言,绝对没有说谎,说谎太累了,很伤神,会短命,所以——」哗啦哗啦一大堆,把当日她和老夫人的对话全数又搬了上来。

  肖净官挑了挑眉,不疾不徐打断她。「妳……叫千眠是吧?」

  「是的,少爷,有何吩咐?」

  「请闭上妳的嘴。」

  千眠立刻噤若寒蝉,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半分。

  「我只是要问妳,搽药了没?」

  只是要问这个?

  千眠对自己的「多话」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咦,是她看错了吗?她好像瞧见他唇边隐隐勾起一抹弧度,他是在对她笑吗?

  肖净官走到橱前,打开第二格抽屉,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顺手丢给她。

  千眠反射性伸手接住。

  哇哇,好贵的瓶子呵!幸好她有接到,如果失手打破她可赔不起。

  「这药治瘀具奇效,早晚一次,拿去搽。」他淡淡道,唇边仍是那抹浅不可见的笑。

  千眠捧着瓷瓶,意外地感动着。

  是了,如同众姊妹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主子!就和老夫人一样,他竟然会主动关心她,她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肖净官走向她,浅笑,却摇头叹道:「啧,瞧瞧妳这张脸。」

  「咦?」

  「现在,仔细听清楚我的话。」

  「是。」

  「马上拿着药离开我房间,在妳的脸能见人之前,不准出现在我面前,更不准出去随便吓人,听清楚了吗?我可不想听到肖府传出『闹鬼』的流言——」

  笑容依旧如阳光般和煦,说出的话却比冰雪更冷寒。

  原来,在他主动关怀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伤人的动机。

  千眠呆若木鸡,感动的一颗心瞬间跌进万丈深渊,捞不到亦触不着——

  他……真的是大家口中那位待人亲切、温和有礼的净官少爷吗?

  第三章

  他真的是!

  对,绝对是「他」!

  就是这张脸,终于让她给找到了!

  千眠躲在一棵大树后,对着净心园亭子里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探头探脑。

  尽管已经事隔十年,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

  她整整偷看、观察他好多天了。端正贵气的精致五官、整齐扎在脑后的马尾、随风轻扬的乌黑发丝、冷然又疏离的微笑——是了,从他脸上可以明显看出当年那位少年的五官轮廓,只是如今他看起来成熟许多,也更俊美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指望他的「记性」也能优良许多。

  否则,这十年的「债」,她要找谁讨去?又该找谁偿还?

  目光紧紧锁住肖净官,千眠咬着手指甲,眼泛泪光。

  十年来,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对他,她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他确实帮了她一把,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恨,是因为他偷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在她最无依的时候。

  她欠他的,她会偿还。

  他欠她的,自然也别想赖。

  她绝对会追回属于她的东西,让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瞑目。一想到即将可以了却多年的心愿,千眠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凉亭里,当然也能感受到她热烈的注视。

  「少爷,她还在耶。」顺生为主子摇着扇,双眼也没闲着,忙着观察主子周身任何风吹草动。

  肖净官轻轻翻过书页,捧书静阅的姿态不变。

  「而且她泪眼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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