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就是这种人,不管怎样,他只替别人著想,最后一个才想到自己。”
“他已经表明他的立场,我只好顺从他,告诉他我不会勉强他留在美国发展,于是我们正式交往……”牧蓉看著香莹,眼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然后我就发现他对你有种不寻常的感情。”
“哦?怎么说?”
“豫东在纽约的最后两年,我跟他住在一起,我知道他很爱我,可是又不能给我承诺,他只能把全部的感觉与我分享,所以他经常收到你的信件之后,兴奋地念给我听,一再称赞你是多么聪明灵秀、美丽善良的可爱女孩,他会高兴到睡不著觉,熬夜给你回信,不管第二天是不是有更要的事……老实说,我真的无法谅解这种感情,虽然我看过你寄给他的照片,你只有十四五岁吧!我不能跟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争风吃醋,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谁都希望自己的男友只爱自己一个人,不是吗?”
香莹默然不语,她想著齐彦和自己,如果他躺在她身边,拚命念别的女孩写的信给她听,甚至称赞那个女孩非常可爱,即使那女孩只有十四岁,她一样不会轻易放过他,一定逼他作选择……“他回国那年,你正好考大学。”牧蓉继续往下说,语调越来越平和,她已经认命而旷达了。“有一天夜里,大概接近四点钟,他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因为他刚确定你考上一所很有名的好学校,迫不及待想告知世上的每一个人。我那时好不容易挤进东岸最大的一家建筑事务所,那里的资深建筑师,都是目前世界上了顶尖的大师级人物,在我们建筑这一行,特别注重所谓的师承关系,能够在大师手下当一两年的打杂的助理,等于往身上镀了一层金字商标,如果我脑筋够清楚,真的不该放弃这个别人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
“可是你终究还是放弃了?”
“是啊!”牧蓉露出微笑,笑容里有著无奈、迷惘,却有更多的不悔和执著,“我不过是个渴望安定的女人,再高的名利地位,再多的收入,甚至英俊体贴的美国男士,都抵不上豫东带给我的安定和幸福。”
香莹不禁为她叹息,女人哪!爱情的魔力,永远能够给予女人最致命的一击。
“香香,我不怕你笑我,老实说,当你满二十岁那天,我真的毫不犹豫地向公司提出辞职信,第二天就订了机票到台湾来。我不清楚台湾女孩对爱情抱著什么样的心态,我只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你美丽又聪明,而且跟豫东非常亲密,几乎像他的影子一样了解他,换句话说,你很容易就能让他心软,抢走他的心。”
“二十岁?那是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为什么我没见过你呢?”香莹吃惊地皱起眉头。
“还不都是豫东!他担心你无法接受。那时候,你的外婆正在生病,他陪著你往返医院,其实也没有机会安排我们两人见面,后来你外婆去世了,上帝保佑她安息;你比任何时候都脆弱,豫东更不愿意刺激你,所以一直不公开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他宁可牺牲自己,甚至惹我埋怨他、惩罚他,也不肯让你受到一点点的打击。”
香莹不由得掩著脸,天哪!她心里涌起万分的歉疚,只因为她一个人的任性无知,竟然连累了这么多人。她对不起牧蓉,害牧蓉为爱奔波受罪;她对不起庄伯伯、庄伯母,害他们平白无故浪费几年的时间,等待唯一的儿子娶媳妇;她更对不起豫东大哥,他为她做了太多太多,可是她居然只会拖累他,让他无法顺利与所爱的女人结合,她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千万别责怪自己。”牧蓉仿佛看穿她的心里,温柔地上前拉住她的手,“香香,我现在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并不是要你道歉,更不希望你否定从前,一味自责。事实上,我始终认为你很可爱,认识豫东这些年,透过他,你仿佛已经变成我的亲人,我和豫东一样,深深为你的独特和魅力著迷,我们深深感觉,看著你成长,就是一件最快乐的事。”
“牧蓉姊……”香莹难以置信地瞪著她。
“相信我吧!当你和小齐开始交往,我的心情和豫东一样,既开心又紧张。开心的是,小香香长大了,懂得谈恋爱了,那是多么令人期待人理!当然开心之余又会紧张,小齐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但毕竟还很年轻,我怕他不懂怎么照顾你,怕他在无意中惹你伤心……我就是忍不住担心你们,所以只要有机会,一定多跟你们相处,我得观察小齐对你的态度,看他对你是不是够体贴。”
香莹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泪光,自责地说:“牧蓉姊,你这么关心我,我却对你误会那么深,甚至还恶作剧地打电话骚扰你,害你心神不宁,我真是一个坏女孩。”
“傻瓜!你要是真有那么坏,小齐也不会爱上你了!”牧蓉微微一笑,安慰她说:“电话的事,不要再提了,我根本不怪你。其实我早就知道电话是你打的,我想你一定很伤心,没有办法接受豫东另有所爱的事实,可是你又不晓得怎么发泄情绪,我假装害怕,只不过装装样子,也许你就会好过一点。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你就不要放在心上,把这件事忘了吧!”
她的宽宏大度,更让香莹无地自容。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牧蓉说著,打开皮包,取出一本封皮略有破损的旧相簿,将它交给香莹。“喏!这是豫东随身的宝贝,从台湾带到纽约,又从纽约带回来,无论他身在何处,一定让这本相簿跟随著他。”
香莹有点忐忑不安地翻开相簿,映入眼帘的,全都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豫东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整理它们,他在每张照片旁附著小纸片,标明日期、拍摄地点,还加上一小行注解或评语。
x月x日,香香x岁,在中山堂跳“苗女弄杯”,舞姿曼妙可爱,赢得满堂喝采。
x月x日,香香x岁,学弹巴尔陶克的罗马尼亚舞曲,整个下午就弹错同一小节的两个音符,气得哭了。
x月x日,香香x岁,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因为紧张,漏掉一段讲稿,没有得奖。
x月x日,香香x岁。学会游泳,像只小蝴蝶在水里飞舞,教练说她对蝶式特别有天赋,也许可以成为国手。
……那岂止是一本普通的相簿,根本就是香莹最完整的成长纪录,所有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与豫东大哥共享的欢笑与泪水,一一重现在香莹眼前。往事如昨,而她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翻涌的感情,泪水如泉水般夺眶而出,一滴滴地掉落在相簿上……“回家吧!香香。”牧蓉拿出面纸,帮香莹拭去泪水,并且真挚诚恳地要求著:“这十多年来,豫东已经习惯照顾你,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他一样也不想错过。你不要再躲著他了,回家去,回到他的生命里,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能够亲手把你交给小刘,或者是别的男士。豫东他不只是你的大哥,你的老师,也像是你的父亲,请你看在他无私无悔照顾你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做完他真正想做的事,这对他很重要,也许你才是他这一生最自豪的成就,你能明白他的心情吗?”
原来豫东大哥是为了不能继续照顾香莹而受苦;原来在大哥心目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扶持弱小可怜的香香长大成人;原来大哥最想做的,是亲手把香莹交给真正爱她的男人,安排她的归宿,看她幸福快乐地过一生……香莹紧紧把相簿压在心口上,泪水仍然不停滑落脸颊,她从小失去父母亲,可是一天待她如此宽厚,不仅赐给她慈爱的外婆,还给了她这么一位尽心尽力、无怨无私的好大哥,她最亲、最值得依赖的豫东大哥——“香香!”牧蓉轻轻拥著她,心疼她哭得这么无助。“别哭了!你张开眼睛看一看,有人正在等你哦!”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办公大楼边的路灯被一盏盏点亮,远远的,从建筑物另一端,并肩走来两位西服笔挺的男士,比较瘦高的是齐彦,比较壮实的是豫东,两人脸上都有怜惜的表情……“香莹!”齐彦唤著,嗓音里有爱意,更有掩藏不住的担忧。
豫东犹豫著,终于忍不住,嗓音微微颤抖,“香香!”
香莹不顾一切地飞奔向前,投入豫东的怀抱,哭泣著,不停不停地道歉:“大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不懂事了!大哥,真的很抱歉……”
豫东抚著她柔软的长发,喉咙满满的,久久无法说出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