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叫你爸爸不准来的?」她开玩笑地学他惯有的轻浮。
顾子丞却是不同以往的嘻皮笑脸,脸上是她鲜少见到、认真到几近严厉的表情,她感觉既陌生又害怕。
「以恩,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我是说,你是不是在家里闷得慌,藉口要代替你爸爸来,或者你根本打算吞了这笔钱……」
「我才是你的长腿叔叔,以恩。」他打断她的话。
「别开玩笑!」这是个过分的玩笑,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念着,「以恩,你不寂寞,你有我,我永远在另一个角落看着你。」
这句话只有柳叔叔和她知道!
他悲伤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不相信。」但以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全身的血液像一点一滴的流失掉。
「我知道这个事实由我来告诉你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我更不能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不得不这么做,以恩。」
「为什么?」感觉像有人拿着巨大的铁槌狠狠敲着她的胸口,她觉得好痛。
「九年前,我在这间办公室看到你的履历,一眼就爱上你了。我之所以用爸爸的名义,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感激而爱我。」
真是可笑啊!她的确曾如他所料地爱上她的长腿叔叔,可经由他点醒,再任他深深地植入她心中……没想到到头来,她爱上的原来是她真正的长腿叔叔。
她觉得好困惑、好混乱,生命中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让她确定的了。
「那些信、那件礼服?」
「都是我。」
「我会去三貂角?」
「也在我预测之内。」
「哈!」眼泪从她眼眶滑落,她无力,也不想再费神挽救。「有什么事是你无法预测的?顾子丞。」
「以恩!」顾子丞大大的感到震撼。
她现在的反应就不在他的预测内,他想过她会怒吼、会反击,因为她一向坚强、勇敢,而且绝不任人欺负。
「我不是你手中的一颗棋。」
「以恩。」
但以恩感觉被背叛。她爱他、信任他,他将她从谷底救了起来,却再把她推向更深的地狱底层。
「留着你的长远集团、留着你所谓的爱吧!我不希罕。」
「以恩!」
***************
幸运地,她在下楼的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人,就连总机小姐也似乎有事离开柜台。她踏出长远集团大门,再也无法抑止滚滚泪珠落下。
行人们纷纷投以好奇的眼神,但以恩招了辆计程车,上车后不发一语。
良久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像家里有人死掉的乘客终于开口了。计程车司机赶紧回答,「这里是瑞芳啦,啊客人你没讲要去哪里,我就一直开一直开。」
她感到很幸运,搭上了一位善良司机的车,没有把她载去卖了。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下车。」
「啊客人,你要节哀顺变,就算亲人死掉了也不要太伤心。」
原来她看起来像死了亲人,但她却感觉像是自己死了一般。
「我知道了,谢谢你。」但以恩勉强对司机一笑,心想这个笑容一定比哭还要难看。
不知道家里知不知道她离开公司的事,她先拨通电话回家。
「妈。」
「以恩,你在哪里?」听妈的口气显然她已经知道了。
「是以恩吗?让我跟她说话。」
她听到练大哥陪在妈妈身旁,一时之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妈,不要把电话交给练大哥。」
「以恩。」
「我不怪他,妈,可也暂时不想跟他说话。妈,你都知道了吧?!」
「嗯。」心软的方渌芸一听到她这么问,立刻哭了出来。
纵使母女一样坚强,可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巨浪冲蚀。但以恩忍着泪,不想再让母亲多为她操心。「妈,我没事,我只是想暂时离开台北。让我静一静吧。」
「以恩……」方渌芸吸口气,吞回泪水。「妈相信你,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当然,妈,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给我的宝贵生命。」虽然她觉得空留一副躯体又有何用。但她已为顾子丞伤透了心,不打算再赔上一条命。
「身边有钱吧!」
「有。」要还给「柳叔叔」的钱,还没真正交到他手上。
「手机记得开着。」
「妈,我没带备用电池。」文明的东西,还是需要文明维系,但她想远离文明、远离所有人事物。
「那你一定要定期打电话回来喔!」方渌芸担心的交代。
「我答应你,妈。」
***************
她不想看海,因为海会唤醒她和顾子丞的回忆;她不能住在都市,都市充满人声、狗吠,她需要完完全全安静的住处。
她往人烟稀少处走去,找到一间朴实的民宅。
「你们家没有养狗吧?」这是她逢人问的第一句话。
「小姐,你怕狗哦?」
「嗯。」她点点头。
她在这里住下,以为不看到狗,就不会想起小莉,不想小莉,就不会想到他……
可光这样意识到有没有狗的问题,就无法遏止的想到小莉、轻易的联想到顾子丞,让她的克制全白费,她的泪,大概在这几天都流尽了吧!
她过了好几天才跟民宅的主人借电话,打电话回家,短短说出「她很平安」就挂了电话。
但以恩不想多问其他事,就算是她曾日夜所系的长远集团,也只成九年来的笑话。
顾子丞一定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回去接管长远,纵使没有,长远还有其他人才,例如田贵清。顾念萍一定会很高兴她的丈夫可以名正言顺地接下她的位子。
「妈?」又到了她向家里报平安的日子。
「以恩!」
但以恩一听到练文凯的声音就急着想挂断。
「别挂!以恩,求求你听我说。」
她选的都是早上的时间,练大哥怎么会在家里?
他恳求的声音让她不得不缓缓将话筒重新覆在自己的耳朵旁。
「以恩?」
「你没去公司?」
「我在家等你两天了。」
「为什么?」公司没有事吗?他这么闲。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何况我就算回去也不打算回长远上班了,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再继续留在那里。」
「你曾经在那些主管面前许下的承诺呢?」
她眼睛一闭,不愿去回想。
「他们都在等你。」
「不会吧!我离开起码将近半个月了。」
「是整整一个月了。」练文凯更正。
有这么快?!「好吧!就算一个月,我无故缺席,公司董事早可以将我开除。练特助,我不需要费事多提出辞呈吧!」
「你请了半个月假,再多出的半个月,董事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什么时候请假了?」啊!她想起来了,公关部彭经理说的十五天假!「这又是顾子丞安排好的?」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
奇怪,他说的和顾子丞说的没什么两样。
以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以恩,不管如何,你都会爱我……
「是。但他喜欢下棋,我不爱。」但以恩不愿意成为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以恩,你不看电视吗?」他虽不解她的话,但也没多问的赶紧再道。
媒体又编派了她哪些不是了?「我不看,收音机也不听。」为免他再问她,她自己先说了。
「他为了你,可以不要整个世界。」
「我没有这么伟大。」
「是没有,还是你拒绝去想?」练文凯一再地逼问她。
「好,你要我想什么?是他九年来为我编造的谎言?还是他九年后为我设下的一连串布局?他爱我吗?他若真的爱我为什么不问问这九年来我是怎么过的?我受的伤半个月就可以疗好?他未免想得太简单!」
「的确,他不该骗你,可他说谎的动机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这是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他希望你在公平的情况下爱上他。且他只肯让自己帮你。」
他讲得太复杂了,她根本不想去懂,也不想了解。
「何不想想这种情形之下,他又是怎么熬过这九年的?」
她的确没有想过。
「以恩,他虽然拥有双重国籍,却放弃了在国外就学的机会,早早就进了公司,和你一样,没有娱乐、只专注在公事上。他所做的完全是为了让你更轻松地进入长远集团,也为长远集团所接受。」
他所传真的每一份资料、他完美的备忘录……
「以恩,打开电视,求求你。」
「练大哥,你这么说,我承受不起。」
「我是为子丞求你,因为他不可能求你。」
「是,他自大、自满。」她的脑子浮现他玩世不恭、轻浮,又极端自信无赖的表情。
「正像你骄傲、坚强……你坚强吗?以恩。」
但以恩顿时想通一切。
「我……」她如果坚强,就不用躲到这里来了。
「他不求你,因为他不想绊住你,以恩,他希望你的所有决定都是出自你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