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你一有什么心事,都是找额娘倾诉,从什么时候,你就不曾再找额娘谈心了呢?」佟佳皇贵妃轻叹一口气,伸手轻抚着女儿柔嫩的脸颊。
「儿臣谢谢额娘的关心,只是,儿臣的心事,不值得额娘挂心。」芷蓝动容地喊着。额娘如此地关心地,还是从她及笄之后,头一遭呢。
「上炕吧!咱们母女俩好久没这样同床而眠了,来!」佟佳皇贵妃不等她拒绝,就热络地拉着她躺在炕上,窝在暖烘烘的锦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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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拖延,就是延宕了一年的光阴。
秋去冬来,芷蓝在思念的日子里度过了一年的光阴,看着寒冬接近尾声,春天的脚步已经悄悄地接近凤銮宫。
早春的朝阳融掉寒冷的冰雪,感受到暖意的春梅萌着芽,悄悄地开启小小的花苞,绽放着初蕊,吐露着淡雅的清香。
在佟佳皇贵妃的坚持下,芷蓝陪着她额娘漫步到去年她和清瑛度过美好时光的夏丹亭。
重游旧地,又惹起她隐藏的思念与伤怀。
手掌轻轻地抚过冰凉的桌面。在这里,她曾经和清瑛喝茶、下棋、斗蛐蛐,一同吟诗、写字、看书画。清瑛喜欢坐在靠近石柱的那张石椅上,累了,还可以将背靠在石柱上稍作歇息。那根石柱上,留下了清瑛曾经停留过的身影。
这里的一石一柱,都刻画下她和他相处过的那段美好时光,留在她心底、印在她灵魂深处。
景色依旧,可是那个俊伟的昂藏身躯却已不再,纵使思念再思念,也念不回那个傲岸的男人——她深爱着的清瑛。
微风徐徐,带来了花香,也带来了窃窃私语。
「喂,你听说了没?听说那个布尔察清瑛坠崖身亡了呢!」
「这是真的吗?难怪咱们出宫找他找了这么久,连个影儿也没看见。」
「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吧,这消息是八阿哥带回来的,绝对错不了。」
「八阿哥?我的妈哟!他向来不都是特别讨厌贤人布尔察清瑛吗?怎么这次会这么好心,率人去找布尔察清瑛?」
「说来也真是可惜啊!咱们大清皇朝就这么白白失去一个肯为百姓仗义执言的好人。」
两个士兵边巡逻边谈着天,完全不知道站在眼前的芷蓝已将一切对话都听进去,当他们发觉站在前方的她时,已经是祸从口出。
他们忙着屈膝跪安,惊魂未定地等着她的反应。
「你们刚刚说的事,可是千真万确?」芷蓝白着一张脸,声音不自觉地变得空虚缥缈。
「是……呃,不是!」其中一个士兵答道。他本来想说实话,却被旁边的同伴用肩膀一推,这才敢忙改口。
「别想瞒我,说!」芷蓝的语调一转,威严的语气让他们额头冒出冷汗。
「启奏格格,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真相。」两人齐声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本来坐在夏丹亭里休憩的佟佳皇贵妃,听见亭外传来女儿激动的声音,因此走出亭外询问着。
「皇贵妃吉祥!」那两名士兵赶忙向她请安。
「起喀。」佟佳皇贵妃懒洋洋地摆摆手,「发生什么事情了?」
「启奏皇贵妃,格格正向小的询问布尔察清瑛的生死。」一个士兵低头回答。
「布尔察清瑛?他是谁啊?」佟佳皇贵妃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平时深居简出,对于宫外的事情,一概不知。
「额娘,他是个聪明绝顶的好人才。」芷蓝向她额娘大约地描述清瑛的为人。「人长得高大挺拔,外头的老百姓都说他是天下第一贤人。」
「那怎么……」
佟佳皇贵妃不解,正要询问清楚时,旁边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好个天下贤人!」从亭子的另一边传来允祀的声音。「只可惜已经坠崖身亡了。」
佟佳皇贵妃看见身旁的芷蓝身子一晃,眼看就要站不住脚,连忙伸出手去拉住她。
「他是怎么死的?」
「八阿哥……皇上曾经吩咐过……」士兵们忙打眼色。
「纸包不住火。」允祀状似潇洒地摇摇手,「还是早早说出来,十二皇妹受的打击才不会太大。」
他斜眼睨着她苍白的小脸,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呀,不知道为什么心虚,看到官兵就跑,结果一个不小心啊,就这么掉下断崖了。说什么贤人?真是胡扯!」
「你胡扯!」芷蓝轻拨开她额娘的手,激动地转身面对他道,「清瑛不是这种人!你不要血口喷人!」
「怎么不是?我看他是见异思迁,不瞒你,他跳崖的时候,还是跟一个美如天仙般的姑娘一起跳的。」允祀得意地看着芷蓝愈见苍白的小脸。
一个美如天仙的姑娘?芷蓝的心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重击了一下。
美如天仙的姑娘?清瑛拒绝了她的感情,却在宫外和另一名女子在一起?
那她心中的痛算是什么?此刻芷蓝脑海里转的是如何将那可恨的女人给千刀万剐,用尽极刑来处置那女人的想法,这种感觉又是什么?这种滋味就是嫉妒吗?
「芷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佟佳皇贵妃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紧张气氛,她只是担心女儿那瞬间变了好几种的神情。
在她的眼底,佟佳皇贵妃看到了嫉妒、憎恨、愤怒……还有绝望。
「没事,额娘。」芷蓝轻拍额娘的手臂,安慰着她,殊不知自己那苍白的脸色,根本无法说服任何人。
「八阿哥,就算清瑛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姑娘跳崖,那也与我无关,我之所以会去找他,是因为他欠我一个解释。如今他人既然已经死了,也就无从问起,皇妹我只好不追究了。只是……八阿哥,你用如此赶尽杀绝的手段,倘若皇阿玛将大清皇朝交给你,恐怕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吧!」
「你在胡扯些什么?」允祀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说我什么地方赶尽杀绝了?」
「除去了清瑛这个大阻力,你心里头是否快活多了?」芷蓝略微昂起下巴,轻蔑地看着他问:「连我都能从其中看出端倪,八阿哥啊!你的脑袋恐怕已经长满了蜘蛛网喽!」
「住口!你这是在血口喷人!」允祀气得跳脚。
「在众家兄弟姊妹当中,你是第一个让我从心底憎恨的兄长!额娘,咱们走,这御花园内闯进了一头沾满秽物的猪,不但脏又臭,还污染了御花园的圣洁,依儿臣看,今天这花也不必欣赏了。」芷蓝搀扶着她额娘,用着不大不小,却足以令允祀可以清楚听见的音量说着。
她说完之后,连辞别的礼仪都直接省略,伴随着佟佳皇贵妃离开了夏丹亭。
半晌之后,允祀才领悟过来她的讽刺,忍不住对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大声地咒骂着:「你这该死的女人!」
是年,康熙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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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佟佳皇贵妃病笃,康熙册封其为皇后,翌日甲辰,病逝于榻上。
这年,芷蓝年方二十有一。
对于芷蓝而言,清瑛的死带给她的伤痛还没有愈合,额娘逝世又在她心口上狠狠地画下更深的伤口。
从此,她变得更为落落寡欢,笑颜长串的玲珑声语不再飘荡在皇宫深苑,就连康熙,也渐渐地远离这个如行尸走肉的女儿。
韶涓阁内,有着高雅素丽的气息飘荡着,精致的家具虽然有经过打扫,却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家具已经失去气息,仿佛它们也染上主人的悲伤,而落落寡欢,连原本亮丽的光泽也失去原有的色彩。
往昔,韶涓阁内是热闹非凡的,因为其主子和硕格格会带着太监、宫女们互相嬉戏,有时荡秋千、有时下棋、有时赏花作诗。然而现在,韶涓阁内除了负责伙食与打扫的宫女之外,就只剩下服侍和硕格格的贴身婢女——慈儿了。
昔日热闹非凡的韶涓阁自从芷蓝失去最亲密的两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生气,暗沉沉的空气闷得让那些宫女们受不了,纷纷另求他宫服侍,加上康熙不再常常驾临此处,韶涓阁就像是被人遗忘的地方一般,被遗弃在这片土地上。
若慈儿是一般的宫女,她当然也早早地离开韶涓阁,问题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一切的事情始末。长时间和格格相处,她怎会不知道格格的性子是如何呢?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她离不开格格,不过有件事情她不敢确定的,就是……格格的容貌似乎从六年前就再也没有变化过。
不!应该是她记错了,况且,自己还不是一样?容貌没有多大的变化,是自己多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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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经过十几年当自己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细纹,而芷蓝依然年轻如昔,慈儿这才发现,她的容貌已经停止成长。
很显然地,芷蓝也发现了这一点,因此,她开始以纱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