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然了。」君明海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却不是很成功。
「我想君老爷您大概忘了,如果不是母亲拖住那个强盗,也许您早就已经死了。」她笑得嘲讽。
「妳……妳胡说什么!」君明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或者,我该说如果不是您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抢着逃走的话,或许母亲就不会被那个强盗蹂躏了。」她的笑容惨淡。
「妳……」君明海面色死白。
「不是这样吗?」君怡歆咄咄逼人。
「妳、妳以为我想这样对她吗?可、可是她怀了强盗的孩子,妳、妳叫我怎么面对君家的列祖列宗?再说,我也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是她不肯打掉那强盗的孽种,是她——」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益发尖锐。
「是啊!您曾给过她机会,可您有没有想过,她不愿意的原因是因为我也许真的是您的女儿呢?」君怡歆的声音飘渺得就像要消失一样。
「不、不可能,不……」君明海开始狂乱起来,「君家的孩子都有心字胎记,如果妳是我的孩子,她、她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也许她是想告诉您,是您不愿意听罢了。」她黯然的说。
记得是在她七岁那年吧?母亲替她洗澡时,忽然指着她的背又哭又笑又抱又亲的,然后母亲便连夜带着她回到君家,谁知道迎接她们的却是紧闭的大门。
无论她们在外面淋着雨又哭又叫半天,但那两扇门就是不肯为她们母女打开。后来,她们知道这一夜君家添了一个叫君怡情的女娃,那是她父亲的第三个孩子。
那天回去后,母亲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咯出血来昏过去为止。她被吓坏了,想也没想的就冲去主屋找救兵,可是唯一肯帮她的只有一个叫君贻笑的少年。
从那之后,母亲就再也没带她回去过。
由于在那一夜淋雨种下了病根,母亲不到两年就过世了。之后,君贻笑将她接回主屋,在那里,她开始了君怡歆的生活。
君明海也回忆起那一夜。
他记得那一夜风雨好大,天气十分恶劣,他几乎就要冲出去见她们母女了,可菀柔的孩子就在那时候诞生了。
从此以后,他就沉溺在弄儿的快乐中,完全忘了这对母女。不,他不是忘记,而是不敢记住。他害怕会在那女孩身上找到不是他骨血的证据,因此,他宁愿选择遗忘。
「娘……」君明海无措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孩子,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从没发现歆丫头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你吗?」君老夫人叹息了。
「像我?」君明海一怔。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从还没生下来就被自己厌恶的孩子。果然,他在她的身上隐隐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还有那个自己曾爱过的女人……
「孩、孩……」他不自禁的朝她伸出手去。
「君老爷,我想您是喊错人了。」君怡歆错身闪过,「我不是您的孩子,我只是我娘的孩子。」
「妳……妳怎么还叫我君老爷?妳是我的孩子呀!我……」君明海对她的冷漠感到错愕,「妳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放下了而已。」君怡歆微笑了,眉宇间第一次不再罩着轻愁。
「呃?」君明海仍不明白,君老夫人却有些明白了。
「君老夫人,我欠君家的,是不是都已经还清了呢?」君怡歆口齿清楚的问道。
「还清了,妳全都还清了。」君老夫人点点头。
她心里明白,能够羁绊住君怡歆的亲情锁链已然断裂,君家又失去一个优秀的孩子。
「歆儿谢谢君老夫人。」君怡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君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向一旁的舒致远,「将军,君家欠你的是不是也还清了?」
「欠我的?」舒致远一怔。
「是啊!将军此行不是来报复君家的吗?」君怡歆道。
「呃……」虽然他确实是为了报仇而来,可突然被她说破了,他仍不由得尴尬。
「对于这样的结果,将军可还满意?」
「这样的结果?」舒致远完全被这君家的风风雨雨搞昏了,一时还无法抓住她的重点。
「是啊!对于君怡歆身败名裂,君家在苏州出了个大笑话的结果,将军您可还满意?」她淡淡的笑了,眼里更是一片清明。
不,舒致远忽然醒悟,其实从头到尾她的眼神就从未迷乱过,即使在他情不自禁的沉溺在吻她的欢愉中,她的眼也仍是清明的。
「如果我说还不满意呢?」虽然是他决定要将这婚事变成一桩笑话的,可是事到临头,舒致远却发现舍不得的居然是自己。
「朱砂、硼砂……」她忽然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串话。
她平常是不抹胭脂的,身上更是素净得没有任何香味,可是此刻,她穿著大红嫁衣,抹着脂粉、熏了茉莉香的全新形象,竟也让舒致远心神一荡。
「将军,您都听清楚了吗?」看着他心神恍惚的样子,君怡歆不悦的皱起眉。
「呃,什、什么?」他回神道。
「将军好象忘了我也是画画的,对于画坛的掌故还是知道一些的,比如有一幅画画的是只牛,奇特的是,画上这只牛白天在外面吃草,到了晚上却会自动归栏睡觉。」她索性点明了说。
「妳看出来了?」他没有太大的惊讶。
「将军,您现在可对报复的结果满意了?或者,您希望我将圣旨的事说得更明白些?」她摊开底牌。
其实说破了也很简单,皇上的圣旨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颜料,使白天和晚上能显示出不同的字迹。上次颁布圣旨是在晚上,而这次展开圣旨却是在白天,显现出来的字迹自然也就不同了。
君怡歆刚才在他耳边说的,就是显形、隐形颜料的基本配方了。至于她没有当众拆穿他的伎俩,只因为他是想藉这圣旨报复,而她也想借着圣旨来考验一下君家究竟还有没有人是真心爱她、在乎她。
不同的是,他大获全胜,而她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不,不需要了。」舒致远叹息一声,「我只是有些后悔伤害了妳。」
「你……」刚才君明海打她时,她没有落泪,可他这短短的一句话,竟让她的眼框有些混了。
「妳不要哭!」他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可她的头微微一侧,他的大手便落了个空。
「男女授受不亲。」君怡歆平静的道。
他的手颓然落下。
有些事、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事情已了,歆儿就此告辞了。」她脱下大红嫁衣,嫁衣下赫然是一身普通的青衫。
「妳……一直都知道?」舒致远这才意识到。
「是。」她点点头。
也许她是君家唯一清醒的人吧?所以一切她都看得很明白。这一场婚事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赌注,可她赌输了,亲情和爱情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唉!似乎打从出生起,她就在不停的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累了,也倦了。
「将军,希望我们永不再见.」君怡歆平静的道。此时,她也该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小姐,我把夫人的牌位请来了。」从舒致远出现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小墨点终于出现了。她的肩上背着两个小小的包袱,怀里抱着君怡歆母亲的牌位。
「娘,我带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君怡歆接过牌位,珍惜的轻抚着,就像多年前母亲轻抚她的额头一样。
「小姐,妳可不能丢下我喔!」小墨点有些担心的强调。
「当然了。」君怡欧「噗哧」一声笑了,两人一起走出大厅,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君家大门。
天边布满晚霞,照得人身上好象镀了一层金一样,夕阳将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奸长,君怡歆始终没有回头。
「心字胎记,她到底有没有心字胎记?」君家的喜堂里,君明海还在那里喃喃自语。
「明海,难道你还没看透吗?有没有心字胎记真的这么重要吗?」君老夫人重重的点了点龙头拐杖,点醒他。
「可是……」君明海依然茫然。毕竟这十几年的心魔,哪是这么容易就能驱除殆尽的呢?
「君老爷,我的铺子可是小本经营,您府上这亲事看样子是办不成了,这布钱还是得付呀!」
「君老爷,我的肉钱……」
原先大方赊帐给君家的人,纷纷急着讨债。
「大家不要急,这钱……」君老夫人试图力挽狂澜。
可是这些深怕慢一步,自己的钱就要不回来的众人,哪肯不急、哪肯慢慢来呢?顿时喜堂上吵吵嚷嚷的闹成一团。
唉!真是一团乱呀!
君老夫人叹息,又一次感觉到心力交瘁。
「登登登登」一阵脚步声,是小墨点又跑了回来。
「是不是歆丫头……」他们还以为君怡歆又回来了呢!却见小墨点从包袱里掏出几张银票。
「我家小姐说了,虽然她的婚事没办成,不过这些天大家出钱出力很是辛苦,这工钱是一定不可以欠大家的。这里有五千两银票,足够付大家的工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