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好好的吗?每晚他打电话给她,她也会淡淡回应他的问候,他以为是时光让她的个性变得比较清冷,也习惯了她说话的语气。
还是——她只是敷衍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当真成了问题?
不!他爱她,而他们分开那么多年之后,她不是也仍然爱他吗?
所有的不解和惊疑,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到台北。
“是他吗?庄彦隆?”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他上次来住宿,有登记名字。”康仲恩急了:“佩瑜,他不适合你,他脾气不好……”
“我的对象,我自己明白。”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小孩?”
“我一向很喜欢小孩。”
“佩瑜,你爱他吗?”他握紧拳头,孤注一掷地问。
她抬头看他,路灯照出他焦急等待回答的脸孔,汗水沾湿他前额的头发,眼眸是如此迫切,直直地穿透到她的眼底……
她又低下头说:“他条件比你好。”
简单的一句话,康仲恩如遭雷殛,拳头捏得更紧,青筋浮暴出来。
方才看他们在宾士车里谈笑,他不是感到忌妒,而是恐惧;恐惧他即将失去她,恐惧他无法拥有她的温柔,恐惧他不再有机会呵护疼爱她……
那个男人曾经留下一张名片,上面印著三间公司,穿的是名牌休闲服、开的是最新型的宾士,光是现实条件就打败了他这个刚刚创业的穷小子。
可是,既然已经重新开始,他只期待和她平静地携手共度一生啊……
“佩瑜,我们的感情这么久了……”
“早断了。”
“我们又在一起了,佩瑜,我爱你啊!”他急得上前握住她的手臂。
“快三十岁的女人,讲的是现实,爱情不过是童话。”她很镇定地说。
“爱情不是童话,是真心的承诺!不是金钱可以代替的。”
“爱情里面的承诺和负担太多,很辛苦,我只想过好日子。”
“我也可以给你过好日子,虽然不富有,至少衣食无缺!”
他的手掌愈捏愈紧,几乎掐碎她的骨头,那股痛楚从她的手臂传到心口,狠狠地揪了她一把。
她闭起眼,做个深呼吸,又睁开眼,用力挣开他的手掌。
“你不要勉强你,我也不会勉强我。”
“佩瑜……”这声叫唤十分无力。
他是不会勉强她的,多年来,他本来就祈祷她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如果她按照她目前的价值观,找到她应有的幸福,他又怎能勉强她抛掉城市舒适的生活,和他一起到山上辛苦种花呢?
他抬起头,四周耸立高楼大厦,就像为他立下巨大的爱情墓碑。
沈佩瑜转过身子,冷冷地说:“你回去吧。”
“佩瑜!”
“你还不回去?!”她眼泪已经掉出来了,她不想让他看到。
“投资花园的钱……是你自己的吧?”他语气极为沉重。
“我哪来那么多钱?我都跟你说过了,有我姊姊的、嫂嫂的、朋友的,就是没有我的!”
“有……一百万。”
“一百万就一百万,你以后记得还我就是了。”
她头也不回地跑进通往中庭的铁门,把康仲恩抛在外面,本想叫他不要开夜车回去的话,全部跟著泪水咽进肚子里。
被赶走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也尝过;但她不是要报复,她只是希望他死了心,回到山上,继续心无旁骛地照顾哥哥、晓虹,还有她为他投下所有心意的花园。
回到住处,关上大门,她虚脱地靠在门上,放眼望去,是一片杂乱的客厅,到处堆满大小箱子,等待她收拾、封箱、离去。
都告一段落了,她好累……
来到餐桌前坐下,双手撑住额头休息。
摆在桌上的几张纸映入眼帘,一张是房屋贷款利息收据,即使她可以拿到最好的优惠利率,但一个月还是得扣缴近十万元的本息。
她抓过另一张纸,“手术同意书”几个绿色大字令她心惊胆跳,左手肘不自觉地摩擦左腋,去感觉那个柔软却多余的瘤块。
长在左乳旁边的这团东西,像一个恶灵窥伺著她,一天天侵蚀她的心,分分秒秒剥夺她的意志力……
她拿起笔,签下名字、身分证字号、地址。
写到一半,她猛然站起来,将手术同意书撕个粉碎。
纸片飘飘,有如她未知的命运,不知落向何方。
她走到落地窗前,紧紧扯住窗帘,流泪望向黑暗的天空。
长夜漫漫,她将如何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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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炎热的午后,太阳强烈,清境的空气仍带有一丝清凉。
“唉!”
康伯恩坐在轮椅上,在缘山居的大厅转来转去,大黄狗阿黄也摇著尾巴,跟他一起绕圈子。
他一边叹气,一边东看西看,前一分钟还在看香草专区的精油、香皂、蜡烛、食品等各种产品,下一分钟又溜到柜台前,对著贴在上面的海报发呆。
“大康啊!拜托你别带阿黄团团转,我都被你们弄晕了。”
柯如茵以手支颐,懒洋洋地撑在柜台上,无可奈何地陪他大叹一声。
“你点上薰衣草精油了吗?不是可以让人心神镇静?”
“早点上啦,就是镇不了你们心浮气躁的两兄弟!”
“我担心仲恩啊!”康伯恩又将轮椅驶向靠花园的窗边,拉长脖子找了一下。“我看不到他,这么大的太阳,绝对不是种花的好时间。”
“他在挖水池啦,不戴帽子也不穿长袖衣服,他是存心晒死自己。”
“他打从台北回来,就变成这副德行了。”康伯恩又担心地向窗外寻觅。
“还有这件雨衣呢,他中午一打开,就发疯了。”
柯如茵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包裹,亮出一件黄色雨衣,再翻过牛皮纸的正面,上面的寄件人正是沈佩瑜。
康伯恩靠近柜台,仔细读著上头的地址,一对浓眉慢慢打了结。
“大康,别把眉毛皱成毛毛虫。”
“唉!怎么会这样,说散就散?我还以为年底可以帮仲恩办喜事呢。”
“我才说呢,小康怎么不努力挽回?要是我,就天天赖在佩瑜姐姐她家大楼下面……啊,你的手机响了。”
“拜托,帮我戴耳机。”
不用康伯恩拜托,柯如茵早就跑到他身边,把搁在轮椅上的免持听筒耳机帮他戴上。
“康大哥吗?我是孟诗雯,来通知你录用稿子了。”电话那边是在报社副刊工作的孟诗雯。
“啊,孟小姐,谢谢你,这是这几天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康伯恩露出笑容,朝柯如茵点点头,她也会意地比出大拇指。
“你上次那篇文章刊出来,我们收到很多读者回响,大家对你很好奇,觉得一个身体不方便的人,怎么能写出那么幽默的文章呢?”
“我这人本来就比较搞怪,现在手脚不能动,只好在脑袋瓜里作怪,自娱娱人了。”
“康大哥,你太谦虚了,真希望赶快看到你的下一篇文章,如果等不到,我可要天天打电话跟你催稿喽。”
“糟糕,那我只好拔掉所有电话线、关掉手机,重新过我的隐士生活了。”
“你放心好了,我电话找不到人,还准备上缘山居见你一面呢。”
“逃不掉了。”康伯恩哈哈笑说:“没有人会为了工作来缘山居,你想度假的话,我请缘山居帮你打折优惠。”
“好啊,多谢康大哥,我再check时间,就麻烦你了。”孟诗雯顿了一下。“学长还好吧?佩瑜突然说要去欧洲自助旅行三个月,他们吵架了吗?”
“佩瑜不是要结婚吗?”
康伯恩大惊,立刻用力眨眼,柯如茵见状,也凑到耳机旁边一起听。
两人的表情愈来愈惊讶,最后,她帮他拿下耳机。
讲完电话,康伯恩赶忙大喊:“晓虹!晓虹!”
康晓虹从旁边的餐厅跑出来,手里捧著一个小蜡烛,开心地说:“爸爸,你看,我做好一个香草蜡烛。柯智山还在奋斗,做不出来哩!”
“晓虹乖,爸爸待会儿再看,你去花园找叔叔,说爸爸找他,他如果不肯进来,你就说,爸爸抽筋了。”
“好滴!”康晓虹觉得有趣极了,蹬蹬地跑走。
汪汪!阿黄也猛摇尾巴,兴奋地跟著跑出去。
不到一分钟,康仲恩冲了进来,满手满脸的汗水和泥巴,神情紧张地问:“哥,你哪边抽筋?”
“这么好骗?”康伯恩摇头笑说:“难怪一下子就被佩瑜骗倒。”
康仲恩瞧见老哥一脸笑意,自己却急得差点心脏停止,马上拉下了脸。
“你没事?你怎么可以当放羊的孩子,教晓虹说谎?”
“放羊的孩子可多了,刚刚我和孟诗雯通电话,她说佩瑜根本没有结婚,只是搬回她爸爸家,然后要去欧洲旅行三个月,我们愈讲愈觉得不对劲,她现在马上打电话跟佩瑜求证。”
“什么?”康仲恩以为是自己中暑,听错话了。
“好话不说第二遍,等电话吧。晓虹,拿蜡烛给爸爸看,哇,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