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何人的信?忘何人的义?”
“我如果知道还用得著问你吗?”当扣云不耐地叱喊时,才发现她上当了,因为他的欣赏得意倾泄无遗。噢!她今天怎么这么容易被挑拨心绪?难道和瘟神在一起没件事能让人如意吗?
“冷姑娘——不,秦姑娘。”他成功地引起她全副注意,“严格算来,我们是同门师兄妹。”
“你爹之所以恨我们入骨,只因为我义叔娶了他的心上人。昔日他们三人同门学艺,你爹对我义婶用情不浅,满以为她一定会嫁他为妻,不料她却委身给沉默寡言的师兄,自此同门情谊绝裂,并成水火不容的仇敌。”
“所以你们从不反击,处处相让只因看在昔日同门之情?不论我们怎么苦苦相逼,都不理不睬的原由也在此?”扣云真的没想到她爹毕生之愿竟是天大的笑话,只因妒嫉,由爱生恨,不但逼走了结发妻,疏忽了女儿,更留下所谓的“仇恨”,捆绑他的女儿徒弟,教他们寝食难忘,只为了私怨——他念念不忘的仇只是一段可笑的曾经!
“就这么简单?就因这么简单的理由造成种种不幸?爹,你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你究竟有没有把你的女儿放在心上过?为了这么见不得人的理由,逼得娘下堂改嫁,害得我没有了母亲,连死了也不肯饶了你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让我像傻子为了遗言团团转,结果到头来全是笑话!”
问生微忧的看著扣云脸上的冷静一一崩溃。“扣云!”
“我恨你!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不理我?你眼里只有组织,只有徒弟,只有你的仇,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是!”往事一古脑将她的理智、镇定全淹得无影无踪;母亲哀怨凄凉的面孔,自己孤独空虚的生命,点点滴滴,悉数爆发,“既然爱著别人为什么要娶我娘?既然忘不了过去,为什么要生下我占用你的时间?你到死——到死都没给我一个解释,却要我的生命浪费在你的仇恨上,你好自私!”
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像是被撕裂般不再完整,双拳死紧地绞著,无泪的眸眶是骇人的无助;问生没有多想便揽住她。
“要哭就哭,要骂就骂,不要冰冻你的感觉,不要强颜漠然,坦诚地释放自己吧!”
她已经不在乎抱著她的人是谁了,她无力也无能再欺骗自己了,秦扣云并不坚强,一直都不是!而父亲却要求她无情无欲、不哭不笑,她好累,累得禁不起事实的打击——“爹,你好自私啊!”灼灸的酸楚浸湿了她的神识,模糊了她的思绪,一颗接一颗地濡渍这男人的衣襟,两道泪痕不一会儿便成了潺流清泉,温润著她多年来鲜有表情的脸颊,也温润了她荒芜空漠的心。
问生的衣沾染著她的泪水,在臂弯中的她没有哀泣号啕,只是颤动著道不尽的心酸,回忆往事而抽搐,像被抛弃的孩子般不解现实的捉弄。她的父亲怎没看出她的纤细柔弱呢?为什么有这么出色的女儿却不好好疼惜,任她在险恶的武林中奔走?
他拥著她,是心疼,也是舍不得。哎!对她,他是已经无法自拔了。
暗处的则礼捂著妹妹的嘴,不愿因他们凑巧撞见而破坏了园中亲匿的气氛。
则玲则是瞪大了眼,一声惊呼卡在唇边被遮了回来,哇塞!问生哥动作还真不是普通的快。
而则礼的眼中,除了祝福之外,还有不易察见的忧虑,似是为模糊的明日而挂怀。
***
阴暗的牢房,弥漫著浓重而窒人的死亡气息,先前那名假囚犯已经没有呼吸,像具破烂的玩偶被抛在一边。
“大……大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他结结巴巴地瘫在地上,颤抖的下颚几乎拼不出清楚的声调,“小的只看见有个女的进来想救囚犯出牢,后来又冒出了其他人,小的真的不清楚经过。在这牢里的任何人不遇到与自己相关的事是不会管的……小的绝不敢骗你,大爷饶命啊!”
他惊惧地盯著跟前沾血的剑锋,森冷的寒芒闪映著适才的血腥,忍不住打个寒颤,那只握剑的手根本不是人的手……不!是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石岩军的剑冷,眼神更冰厉。“你只要告诉我带走那位姑娘的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小的那时在睡觉没理他……”他又打个哆嗦,屈服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我只瞄了一眼,那人全身裹得不见光,还戴副面具——”
“瘟神?”石岩军压不下倏发的疑惑与忿怒,不敢置信地喃喃而语,“莫问生,为什么你要劫走我师妹?我敬你是汉子,没想到你却辜负我的信任——”
那无辜的囚犯拚命地挤进角落,因为石岩军石雕般的五官露出近乎疯狂的嗜血。
先是霍定使计引他离开,再是瘟神劫人——霍定与那胆敢阻挠他的死士已不再具有任何威胁,而莫问生,他今生唯一的敌人;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他们互敬互佩的默契?
不管是谁,只要冒犯扣云就是他的眼中钉!“如果你想活!”石岩军的神情又沉进无情无欲的世界。“待会儿官兵发现这场杀人劫狱的时候,告诉他们,凶手是莫问生,瘟神莫问生!”
***
朝阳才刚拜访汴京城,他们便驾车出了城。辘辘的马车声带著马匹跑步所敲响的旋律静静地盘踞在他们之间。所有人都换上新衣,连扣云也褪下夜行装以简单的罗裙装束共乘;虽无华衣相衬,却格外烘托出她冶艳中的那抹清韵芬芳。
只有那面具脸还是一件斗篷一张面具遮掩所有神秘。
“问生,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老妇人率先打破滞默。
“是呀!问生哥,你真的舍得我们吗?”
“问生父亲犹在,不能分身,请你们原谅我。”
“孩子!”老妇叹息,“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们,我早就把你当成另一个儿子,有空一定要来找我们,免得我思念呐!”
“会的。”握著老妇的手,他的眼神是温煦得令扣云痴醉的柔光,“等找到新居定下来,千万养好身子,复明的机会才更多。”
“已经到郊道了。”驾车的则礼探进头来。
“我们该走了。”
“唉!冷姑娘!”老妇喊住扣云,摸索著,扣云也不再排外,伸手予她握住。“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心可不盲;问生他的外貌虽有缺憾,但他的一颗心是天下女孩儿梦寐以求的宝,别让表象蒙蔽了一切。”
扣云瞥了他一眼才施然含笑,“大娘放心,我已经被蒙蔽太久了,不会再胡涂下去。”
“这就对了,问生哥很敏感的,冷姊姊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哟!”
“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讲话啦?”则礼佯怒,转而对问生说:“兄弟,保重!别忘了来看我们。”
一番依依不舍的惜别后,马车终于又扬著叱喝上路;眼见著缕缕浮散的烟尘飞掠,扣云忽而察觉自己的脸挂著微笑,不再冷漠,不再空虚,而是微笑,暖暖的微笑!
面向身边的男人,她的心情好得连自己也意外。“接下来你要去哪?”
“送你回去。”
笑容在瞬时又结冻,“这么急著想摆脱我?”
问生规避她的问题,不想泄漏逐渐离不开她的事实,只是轻轻地道:“你师兄找不到你会担心——”
“他要对你不利o也!你还为他著想?”不悦马上变成迷惑,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常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难道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江湖规矩他不晓得吗?
“在我而言,他是个很好的对手,但绝不是敌人。”他又一次揭露谜底,“因为他也是身不由己。”
扣云猛地联想,神色一沉,“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唯一可让你们化敌为友的关键,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问生从不知道女人这么会胡思乱想,他对她好跟她的身分有何关系?今天就算她秦扣云一文不名,他还是爱她,因何她不明白?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走吧!”
“你!”扣云本欲发作,却望见他双瞳中的怒火,怒意化为笑意。哎!这男人为什么就是不肯坦白?难道他不知道女人需要哄的吗?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假惺惺地哄她,照她的脾气必会不屑地拂袖而去。呀!真讨厌,怎么他们的性情都这么别扭?
柔了嗓子,她朝他偎了过去,“人家现在还不想回去,你先带我去梳洗梳洗。我师兄那你不用担心,捎个信给他就成了,好不好?”
瞧她娇嗲得足以诱惑天下男人为她前仆后继的姿采,定力不足的男人准让她捏在掌心恣意塑揉。问生眨眨眼,很绝地问:“你中毒了吗?还是中暑了?不可能呀!你才晒不到半刻,怎会晕了?”
晕了?!她秦大小姐放下身段不顾矜持地向他示好,这少根筋的男人居然怀疑她是不是中毒?耻辱!这绝对是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