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可怜地垂眼,她拿出看家本领:扮怨女!“我不美吗?还是不够温柔?让你这么讨厌我?”
“秦姑娘!”问生饶富兴味地欣赏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很遗憾地说:“认识你以来,我很少见过你的温柔。”
“你——”扣云一听险些没七窍冒烟,“我秦扣云好歹也知书达礼,怎可能不温……”
突然,她想起对他的尖刻、讽刺,悻悻改口,“就算有时忘了礼仪也是情有可原的嘛!你怎么可以嘲笑我?”
“我有嘲笑你吗?”问生微愕,她胡思乱想的速度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你——”扣云又被个你字噎住,瞪了他一下而后放弃,“算了,愣头呆!”不解风情的胡涂蛋!这种正直过头的男人怎会是瘟神?她真想不透。
搞不好全靠那面具和斗蓬在唬人。扣云心头的假设愈趋肯定,面对他也就愈无顾忌;似乎那一哭,哭化了她心房的冰门,使她敞开情怀去感觉生命。
从怀里揣出一支短笛,她凑近短笛吹了两回,不一会儿马上飞来了只雏鹰停到她高举的臂上,她对他嫣然一笑,将另一边耳饰结在鹰爪上,旋即又放它飞去,然后满意地拍拍手,理理衣鬓。
“好了,咱们走。”
“走?!”这会儿换他不明所以了,“回去?”
“找条浅溪!”扣云轻嗔撇嘴,“我已经捎讯给我师兄了,你还有啥不满意?我得找个地方歇腿休息,就这么让太阳晒著,你不累我可受不了。”语气一折,“你不会要我在太阳底下走回城里找客栈吧?”
直到问生唯命是从地跟在她后面,他还是有些迷糊,这讲话威胁兼耍赖的,可是有冷岚之号的秦扣云?
宠溺的笑容会心绽出,他明白,他对她的情感又厚了一层。仿佛能看到未来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她。
而——没看到的,是那只雏鹰被猎人射下来的景象。
***
由于他们皆是武功不弱之人,想循水声找到溪河并不是件难事,不消片刻他们就在泽边落脚憩息。
问生自问资质鲁钝,摸不清扣云心眼,也猜不出扣云硬要跟著他的用意为何,只有顺其自然;一至河边就找了棵老树盘起膝闭目运功。
待扣云用水泼了一脸清凉之后回头一看,乍然恼怒起来:这男人真对她没丝毫戒心,就这么凝神运起功来!万一她心存歹念趁他功行险要时下手加害,只怕他连怎么死的都没个底!真是,得找机会好好教他怎么保护自己,今天还好是她,换了旁人怕不早动手了。
天下能惹起她如许牵缠挂念的,如今只剩下他了;真不知他是哪点令她放不下,愈靠近他就忍不住愈替他抱屈愈为他心疼,他和师兄完全两样,大概吸引她的就是他那一身的谜吧!她才跟了他不到一昼夜就发现了他背负那么多的委屈,很难想像在面具背后还有多少辛酸不为人知。
她真的想揭开他的面具看清他的痛楚所为何来,也曾私下问过则玲,则玲虽然孩子心性不擅隐瞒,但一提及问生的真面目便浮露忧戚,黯然无语。只对她说了句话:“如果问生哥相信你,他自然会卸下面具。”
扣云想像过,他可能是曾遭火噬而留下恶疤,但她不在乎,因相貌而受的苦头她已尝过,美和丑在她来看根本差不多;则玲太不了解她了。不过她看得出来庄家三人对问生隐约中的愧歉,约莫是乍见时的反应伤了他吧!她将想像中最丑最骇人之貌在脑中虚构无数次,但每想一回心意却更坚定一回,她喜欢的是他,是顶天立地却对人温柔仁慈的莫问生,不是他的表相,不管他长得怎样,有什么过去,她都喜欢他,也要他爱上她!
不为什么,只因他怀中的温暖。
当她偎在他胸臆之际,她就因这份怀念的温暖而明白了许多事,也找到一切的答案。
莫问生就是穆祁。不,应该说师兄在御史府射死的那人才是穆祁,穆皓不知因何让他冒名顶替穆祁继续活下去。所以穆祁才坚持戴面具,又忽然改心转性对人客气有礼,因为他是君子莫问生。
她非常肯定,因为天下没有第二人的怀抱能使她如此眷恋依偎,也没有人能令她安心哭泣,除了他!况且性好渔色的穆祁怎可能在见了她的美色之后,还能坐怀不乱地向她道歉冒犯之举?
虽然她不清楚他到御史府去做什么,更想不出穆皓为何要牺牲他的儿子为问生重创生途,但她却对穆皓对他的好有感在心,若非种种巧合,她可能就会误杀他!既然一切误会已澄清,就没有任何事横阂在他们之间,穆祁虽死得太便宜,但人死仇消,没必要再追究;至于父亲那自私又荒谬的恨,她也不用再理它,他们根本没资格也没立场谈恨,亏得人家容忍了他们这么多年,说来还是她亏欠问生!哎!这男人就是不懂得为自己著想,没个人在旁边盯著怎成?何况她秦扣云也非恩不报欠不还的无赖,她无缘无故害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只好用下半辈子还他啰!
凝视著他闭阖的眼,扣云的娇容红晕忽现,要让愣头呆开窍只有一个办法了。
悄悄地褪下衣裳,她涉入水中戏游,放出引蛇毒饵静待发展。果见一尾水蛇嗅味而来,扣云出手如电捉住蛇,让它在她手上咬了口,尔后放声哀唤:“蛇!蛇咬了我——”
第五章
当问生正欲收功而起时,被撞入耳际的呼救声震得魂不附体,浑身劲力随意而涌,纵身连点足,人便来到她面前。一伸手就捉住那尾噬人欲逃的水蛇,含忿的眼勾勒出一抹冷厉,他手上的蛇便“波”地一声头爆血溅。
扣云骇住了,她头一回见到他动怒的模样,隐藏风暴的眼瞳,毫不留情的手段,令人四肢发冷的威势……她不禁庆幸他的修养有到家,没真让她惹火过,不然吓都吓死她!
问生转头,如云不自觉地退了步,怕他看出她使的计谋,教她意外的,却是他下一步的动作——他竟毫不犹豫地揭掉了面具,举起她的柔荑凑近唇边吸吮。
这回,扣云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斯文的五官,几乎忽略了他额际的不同:愣著、凝著,直到手上的温热骤然退去。
待问生将毒吸出后,他慌乱的神智才又镇定下来,抬眼,俱是她错愕的表情;轻轻地,他放开她的手,退后。
“你有带解毒药吗?有就快服下,免得残毒伤身——”
“不!别走!”扣云惊惶地拉住他,“让我看看你。”
“你不是看到了吗?”问生涩涩地笑。
“问生!”她第一次唤他的名,教彼此皆为此而撼动。她涉著水走到他面前,如水秋瞳凝眸处,仍是他的脸。
许久,她才语带幽诉地问:“这就是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问生不言,人虽挺立在她面前,但眼眸却写著退缩,他宁愿以面具对她,也不要让她看见他的畸形,因为他在乎她,她的惊呼鄙视会杀了他!他想闭上眼,想逃避眼下的情况,但他仍站得笔直,眼睁睁的等待她尖叫。
扣云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伸手去摸他过然异众的额心;她猜错了,他并没有被火烧伤,更没有丑陋的疤,在他额心所长的是一只眼睛,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睛。那凸起的肌肉环围起眼眶的样子,约莫寻常眼两倍大,怵目惊心地长在他额心,远远见去相当骇人。
指尖小心翼翼地碰到它,他瑟缩了一下,如云脱口疾问:“痛吗?”
他摇头,复垂眼。“不习惯。”
“你以为我会笑你?”
“见到我的人通常会尖叫。”
这一句短短的陈述道尽了他的无奈,扣云倏觉眼眶一酸,竟挤不出安慰的话,难怪庄家兄妹为他叫屈,这世界的确没有天理。
捧著他的脸,她将他意外的滞愣看在眼里,出口,依旧是傲然的语气,“如果我会被皮肉的表象吓到,那我也不配叫秦扣云。”
“秦姑娘……”问生疑迷交杂,“你可是同情我?”
“傻瓜就是傻瓜。”扣云莞尔自语,“如果你不傻得这么令人舍不得,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嗄?!”
“扣云!”她一副教小孩般的认真,“叫我扣云,莫问生,难道你没发现我的不同吗?
那好。”接著,她神色自若地抓起他的手贴在她仅著亵衣的胸上,带著戏弄的俏皮道:“现在你摸也摸了,吻也吻了,碰也碰了,打算怎么处理?”
问生双眼发直,魂飞天外。“这……这,你你……我——”
急急忙忙抽回手,他往回走,脸色青红相接说不出是喜是忧;扣云见他吓得差点绊倒,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尾随他施施然上岸,她的安之若素和他的不知所措截然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