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盈然飘落,又是欲雨之夜。钟达官心不在焉地盯著这座城市,怔忡间竟有种模糊不真切的感觉,仿佛那端川流不息的人群脚中所踩的,是流浪的步伐;恍惚又迫切地寻找似真似幻的曾经。
“你呀!还是少扯两句,留点精神说服你的水仙上台北,爸妈盼这朵水仙盼得可久了,你若不早些把他们的准媳妇拐回去,小心他们拿你翘家两个月的不孝重罪治你。”
显贵在电话那头哇哇怪叫,忿诉水仙的难缠,又急又委屈的语调引得达官有趣的戏谑。
“才这么点挫折就投降啦?你还是不是我们钟家的男人?别忘了老爸的教诲,一旦决定目标,就算拚了命也要完成。既然你赖定了那朵难缠的水仙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加把劲,老哥还等著你引见那朵稀罕的水仙给我认识,可别丢我们钟家的脸,知道吗?”
那方传来显贵豪气干云,壮志昂扬的保证,一听就知是沐浴于爱河中的男人。爱啊!多么奇妙,不可思议的一个字,竟也将他那对女人眼高于顶的弟弟给驯服了。
他呢?他是否也能一尝情爱甘甜?凝驻在车窗上的视线不经意被点点雨花慑住,那反弹的水珠织成她倔傲无双的玉容,凝脂冰肌幽幽生香,在他的臂膀中虽挣动激愤,却依旧娇若无骨难藏天生丽质,令他舍不得使太猛的气力将她扣于怀中。
游泳池畔的相逢,搅乱了他所有知觉,两个月来他神魂不守,只为伊人娇媚姿态而痴,非但无心于工作,更因那夜匆促一会而难以成眠,隐约有什么画面盘旋在脑中,却抓不住任何连贯的思绪。
除了一个,他要她。他不在乎潜意识中交错纷杂的声音,也不在乎对她近似疯狂的执著,更无心探究他俩之间那股强烈得几令他们理智尽失的情愫,他只知道、肯定、坚持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她;非关肉欲,而是他与她的灵魂契会,就在那一面,他明白他等的妻就是她!
“哥?”
“啊!”达官回神应话,显贵似也知他的心思已远,也不多言,只是忧心而无条件支持地说。
“哥,我爱你。不管你遇到什么,记著你还有个老弟可以替你分忧解劳,有事不要和我客气,了解吗?”
达官涩然苦笑,毕竟是兄弟,瞒不了他。但他不愿在事情尚未明朗时透露太多,为免弟弟操心,他只有淡淡带过,“有什么事难得了我们钟家人?你还是把心力放在要紧事上吧!
我人下高雄来,唱片公司可没随身带著,你再延归,小心公司垮掉。”
“我的公司想垮可没那么容易,安啦!自己身体多保重,拜!”
达官莞尔地切断大哥大通讯,对弟弟的转变是又喜又慨,爱情的魔力呀!该是天底下最难以估算的东西吧!
“黎——咏君。”他喃喃轻念手中这份写有她个人资料的文件,为了掌握她的个性,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调查她的环境背景,然而得到的消息却件件扭绞著他的心。早年生活的困苦与压力根本不是平常人承受得起,难怪她对人怀著深惧戒意;这种来得如此凶猛的情绪推翻了心头一切踟蹰犹豫,促使他毅然请差南下,来找她!
黎咏君,这名令他魂牵梦系的女子。
“我为你而来。”
***
“先生,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
柜台经理亲切地询问,站在装饰现代豪华的饭店内,更彰显达官与生俱来的气势高贵。
他颔首为礼,有条不紊的嗓子起伏著吸引人的节拍,“请给我一间房,我要暂住,日期不定。”
“好的。”他立即处理妥,再问:“请问先生用信用卡吗?”
“对。”他没注意到暗处投射而来的端视,签过名便拿了钥匙上楼去。
“是他吗?”他问身旁的女人,眼睛直到电梯合上才调回;其实不需她回答,他也清楚答案。
她未语,直步到柜台。
“林先生,纪小姐!”经理和煦地向老板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来等一个人。”纪倩婉约地答,神色渗著淡愁与一抹不易瞧出的紧张,她翻开签帐单,钟达官三字方正威仪地附著其上,由字之神可感受到书写者有力的手劲。
“是他!是他没错,终于让我等到了……”
林柏佑避免纪倩失态引人疑窦,示意员工退去,待柜台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捏了捏她的肩膀提醒她自持。
“纪倩,别太激动,慢慢来。”
“柏佑,你想他还记得我们吗?他还怪我们吗?我们的计画真的会成功吗?”纪倩颤抖地抓住他,圆亮瞳眸是楚楚泪光,“我好害怕,这么长的时间,长得几乎让我们绝望的岁月……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纪倩!”林柏佑坚定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冷静点,你的情绪不可以太过波动,别忘了你的病!”
纪倩这才记起自己功能不全的心脏,勉强定下不规律的呼吸,她眼眸依恋处还是那三个与千百年前相同苍劲的字,虽然外貌会变,时空会变,一个人的气质特征是不会变的,而他那手字正是能经历韶光考验而不更改的独特。
“柏佑!”她依赖而冀盼地问:“我们会成功的是不是?”
这一双眼,一双既无助又自责的眼,牵动他鲜有感觉的心肠,前世如此,今生亦然,让他心甘情愿做为护佑她、扶持她的臂膀,尽管她想的、念的不是他。
“是的,我们会成功的。”
他的不容置疑一如前世,云淡风轻的语吻中有他足以反抗天命的力量,庞大而汹涌的力量令她心安。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弥补这项错误,为我的过失赎罪……”纪倩垂睫,“这个罪过折磨我们太久了,我已经快要负担不起了。”
“说什么丧气话?你想再后悔一次吗?”柏佑气闷却不严峻地叱喝道:“这一场会是硬战,我们得拿出全副心神来打,没时间让你想失败的问题,因为我们一定会成功!”
“嗯!我们会成功——”纪倩露出怯生生的笑,“现在该叫扣……不!咏君来吗?”
“别著急,一场戏总得事先排练妥才会显得自然,过于刻意营造反而会弄巧成拙;一切等到咏君代我职务时咱们再行动,这回我们有备而来,不会再漏失无措了。”
握住她的手,是安抚,是信心,更是承诺。
***
电话响起,明亮的日光中呈现的是静止的画面。
坐在墙边,咏君维持著整夜未动的姿势,既不顾自己酸乏的肢体,也不理会失声回荡的电话,空白的表情没有丝毫情绪。
三分钟过去,电话铃还是固执作响,咏君眨眼,似乎终于让电话吵醒了神识。有她这支电话号码的人只有两个,水仙和柏佑,水仙是从不曾打,因为她若是有事要找她,会直接到这屋来,想来应该是柏佑打来的。
伸手抓来话筒,她的手因不良坐姿而发麻轻颤,但她空茫的恍惚刻镂在她令人失神的完美五官上,掩去了她的灵气,仿佛在此呆坐的只是一具躯体。
“喂!咏君?”果然,林柏佑的嗓音透过机器传出,“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相反地,她相当感激他此时打电话来,倘若没有他的打扰,天晓得她会坐上多久?“有事吗?”
“嗯!”对她,柏佑向来有话直说,“我想请你代我督理一下饭店,这阵子是旅游旺季,客人不少,可是今天我得陪纪倩上医院检查拿药,所以想麻烦你,方便吗?”
倚墙仰首,她看到的是苍白得呆板的天花板。“你未婚妻的情况有没有好些?”
“还不是老样子?只肯打针吃药不肯开刀,梗在她心里的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不上手术台。”他笑了两声,不意泄漏了丝无奈苦涩,“有时候我很挫折,这未婚夫我当得显然不成功。”
“她还是执意要找恩人?”咏君听他说过纪倩一直惦记著幼时溺水获救时的恩人,“有线索吗?”
“现在已经有些眉目,只等证明猜测,毕竟都追查这么多年了,要是再没消息不就太对不起我们花的那些钱吗?”
“那不是很好吗?只要人找到,你未婚妻就能安心治病,等病一好就可以和你举行婚礼,完成她爸爸的遗愿,怎么听你的口气好似不开心?”
“怕只怕人找到之后,她的心也不在了。”柏佑细细地自语,没让这份煎熬表露出来,“咏君,上回劳你跑一趟台北,自那次回来后你就一直没和我联络,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也奇怪,他们相识不长不短,但咏君却奇异地对他感到信任和熟悉,而他对她的了解也自然得有时教她意外,他们总是能感觉到彼此心绪的起落,像知交又像兄妹般。
她虽然感谢他将她自火场救出,但感激并不是构成信任的主因,至少在她而言不是,所以她常常也会感到疑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