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生无言,对她的侮辱毫不悻怒,人们的责骂他已不以为怪,论较起来,她还算有礼的咧!她的声音宛若出谷黄莺,即使是在骂人也独具仪韵,这般天仙女子人间罕逢,他的初吻给了她也算不冤枉。
哑然失笑,他将这份心情收进回忆,说来也许旁人不信,但男人也有重视贞节的。打小跟著母亲与恩爱的叔、婶东奔西走,早就在耳濡目染下养成一种观念:要娶,就娶所爱;要爱,就爱唯一。所以他不曾主动对女人示好,因为他不滥情,但对她却破了例,这是否代表了什么?
“孩子,你还好吗?”
问生抬头,穆皓不知何时已来到面前。“想什么想这么沉?”
“没啥,一些琐事。”问生看出爹面有难色,便知他有事要言。“爹,怎么不坐?有事吗?”
“呃……秦姑娘通知我们可以来看你,于是……”
“弟媳来了?”聪明绝顶的莫问生脑筋一转就道破穆皓忧心之因。
“不止珏仪,还有海晨、海翔,唉……你弟媳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女人,你弟弟亏欠她很多,我也劝过要她别来,可她却执意要来见她的相公。”
穆皓未尽之语问生明白,她的相公早已赶赴九泉,要上哪见?
“爹,让她进来吧!”
“可是……”
“我现在是穆祁了,不是吗?虽然我没和弟弟相处过,但多少揣摩得出他的性情,假扮他人对我而言不是难事。”他没有说出以前为了掩人耳目,易容乔装是常有的事。“只是,待会儿若是有无礼之处,请爹见谅。”
穆皓叹息,为何两个儿子差这么多?如果穆祁有他哥哥一半好,就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吧?出门,他朝外招手。
裴珏仪尽管满怀惧意,但仍牵著儿子跨过门槛,听说他毁了面容性情更恶劣,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相公……我带了晨儿、翔儿来看你。”
“看我什么?看我被火烧成了什么样子了是不?明知道我的伤还没好,你就带著两个孩子急巴巴地来看我的笑话?”他坐在床内盖著被子,根本让人无从得见他的模样。
“不是的,我……”
“出去!”
“相公……”
“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
“祁儿!”穆皓适时发话,“珏仪是关心你——”
“我不需要她的关心!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海晨和海翔俱被怒吼给惊著,紧抓著母亲衣摆。“娘,我怕……”
“晨儿、翔儿乖,爹生病难过很痛很痛,不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咱们等爹好了再来看他好不好?”
“他不是我爹,他只会打娘……”
“晨儿!”珏仪急喊,焦灼地望向床铺,却意外地不见丝毫动静。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穆祁了。”
沙哑的声音充斥著疲累倦意,不再盛气凌人,不再气焰高张,令珏仪震撼,也让穆皓侧目。
“穆祁已被毁了,再也好不了了,再也好不了了!哈哈哈哈……废人一个,不能以面目示人的废人!”
“珏仪!”穆皓趁机推著媳妇走,“快走吧!祁儿受的刺激过大,神智错乱,你和孩子们在这只会使他的情况更严重,别把孩子们吓坏了。”
珏仪只有依言,却回眸望了被床帘遮住的丈夫一眼,将许多疑闷扫进心底。
穆皓直至关上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佩服儿子的聪明,若以神智错乱之由推搪,为了不影响孩子,珏仪必不会常来,这样揭穿秘密的机会便锐减了。
“爹,以后若弟媳问起分房而眠之因,就告诉她我被火伤得很深,已无能人伦即可。”
对呀!他怎没想到,如此一来所有的改变就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可是……你不觉得委屈吗?”
“爹,以前我只是见不得人的怪物,如今我能和爹相聚长栖于此已是造化,孩儿还能求什么?”问生笑笑,他早就忘了委屈怎么写了,最艰苛的都经历过了,目前平稳的日子已是他感念的福气,又怎会有委屈之说?
“孩子……”儿子愈明事理,穆皓就愈自责,“是爹不好,没让你过过好日子……”
“爹,孩儿从未怨过谁,世人愚昧只看皮相,这点我早就明白,对只凭一面之词便妄下判定的俗情唯有惋惜,娘曾说过只有智慧之士能堪透表象美丑,孩儿能拥有识人之器,爹该替我高兴才是呀!”
穆皓愣盯著儿子,完全被他的胸襟折服了。
“对了,爹——弟弟真的对弟媳动过粗吗?”初闻晨儿之言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夫妻不都应该相敬如宾吗?穆祁既然娶她,为何不善待她?
“你弟弟……唉!都是我管教无方,不过这样也好!”穆皓硬起心肠不愿去想那孽子生前种种,但作痛的心依旧抽搐,“上天怜我穆皓,让他少作几年孽……”
问生见父亲凄怆的背影,也黯然了。
第三章
这间庙位于汴京城郊,不大,脏脏旧旧的外观令人提不起兴致进去遛一圈,若好奇瞻望,只能看见庙内供奉著尊黑黝黝的神像,辨不清是哪尊神,庙祝又是一位瘸子,种种因由累积起来,造成这间庙香火衰微门可罗雀,久之,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扣云以曼妙的身姿跨进幽暗小庙,也没和庙祝招呼一声便拈了一炷香祝祷,庙祝也像没事人般,一跛一跛地关了庙门,又窝回小椅打盹。
插上香枝,烟飘袅袅,轻灵灵地没入无形,只有案上摇曳的烛火映揽出许许多多明暗不一的层影。
“把我叫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有瘟神的消息?”
横梁盘踞著一道黑影,似与闇沉同存般,突兀地闪入光线,像根鸿羽悠渺渺地著地,不惊点尘。
“今夜子时他会入牢劫囚。”声冷,影冷,让烛光掩照著的面孔更是峻冷。
“劫囚?”她的瞳掠过一丝兴味,“死囚?”
“是死囚。”石岩军对手边的消息虽觉疑惑,却也不多怪,“是个读书人,无财无势无背景,很平凡的文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一个小妹。”
“消息打哪来的?”
“掩卓帮霍定探查得来的,说是那厮有恩于瘟神。”
“是那家伙?”扣云淡嗤,“谅他也没这胆诓我们。师兄,你确定瘟神会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升斗小民冒险?”
“与瘟神周旋了这些年,我仍未摸清他心之所向,是正是邪也无定数,霍定只是猜测瘟神可能出面,而地牢禁卫森严,唯有子时交接时方有机可趁,我想这可能是我们逼他现身的契机,不妨一试。”石岩军只有对师妹才会祥和述解,“我需要你的歧颜绝毒。”
“我今晚和你一同行动。”
石岩军神情一闪,“穆府不需你僭探部署了?”
扣云猛地皱眉,“我做何决定不必你干涉!”
石岩军没有表情地审视师妹自知失言的错愕,沉寂一层又一层地堆叠,连空气也拥促起来。
“那我们二更时府衙外见。”
“师兄!”扣云急急抓住他,“别走……”
石岩军回头,探幽的瞳仁中有柔情、怜惜,也有一抹喟叹,“扣云,你不再需要师兄的扶助了。”
“不!不是这样的——”扣云懊恼地咬层,不知如何将怀中紊乱的思绪化为言语,向来她就是依赖师兄,尽管决断上她比谁都果决勇敢,但精神上,她是极度脆弱的。行为只有师兄了解她渴求却无望实现的梦想,只有师兄体谅她抓不住一切的空虚,只有师兄看得见她坚强冷漠外象下的酸楚,他是她没有血缘的亲人,是她没有承认的朋友……她不想远离他、伤害他的,但他对她的感情使她却步,她不希望彼此的情谊因此而破裂,却总在言行间促使两人的矛盾裂痕加深,天!
他眼瞳中的热切教她好为难。
别首,她再次回避他的眼神,总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闪躲,只为不愿承受他那腔情柔,只因莫名的恐惧、害怕……她到底是什么?要什么?连自己都无法定位自己的人,连感情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这种人根本没资格承受任何人的感情啊!
为什么不拿我当妹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秦扣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扣云不觉自己已浑身轻颤,犹溺于深沉的畏怖中不得解脱;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自己永远不了解她的梦她的根在哪里,怕自己一旦接受了别人的温暖就再也舍不得放走它,怕自己会因感情而变得软弱,怕……
“不要怕!”石岩军再也无法隐藏,张臂揽住她,紧紧地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不要逃避,扣云,为什么你不正视我,不正视我……”
“不!我们是兄妹,我们只是兄妹……”
“我们不是!”
好冷……为什么被抱住了还是这么冷?为什么师兄的拥抱和那个人的完全不同呢?她记得他的眼神,完全的炽热、滚烫,那不是针对她而散发的,而是处于高热下无意识的流露,对生命的炽热,对温暖的渴望,想抱住什么东西填补空虚的心,安全、稳定的满足……和师兄的拥抱不同,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