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头,就把你想讲的全讲出来,别在我理出头绪的时候隐瞒我。”
石岩军抬首估算了时刻,子时三刻余,府衙依旧平静如常。他也蒙著面,不过清瞿有神的瞳孔中有丝对于浮世情仇的淡喟。
“他会来。不是因为他叫瘟神,而是因为他是莫问生,简单清楚的莫问生。”
扣云狂凛,忘形地捉住师兄疾问:“你说他叫莫问生?”
石岩军颇为诧异地扶著师妹,他说了什么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妹激动如斯?
“你见过他?”
莫问——生有多难多苦。莫问生!这是怎么回事?穆祁和瘟神有什么关系?为何他的梦呓恰巧是瘟神本名?是巧合抑或另有内情?
定了定神,她挣脱师兄善意的扶持,想起那个令她心绪浮动的男人,“师兄,一直以来都是由你出面与他交手,你告诉我他是怎样的人。”坚定的语调虽然平稳无波,却泄漏出她异于寻常的关注,“我要知道!”
“你不是不相信平空想像的猜测之词?”石岩军发觉师妹变了,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了。
“在我爹任意欺瞒我,到死也没给我一个憎恨栖宇双客与瘟神的理由与答案之后,你想我能相信谁?又有谁值得我信任?”说这话的秦扣云,既冷且怨,“因为他生我养我,所以我有责任完成他的遗愿替他报仇;但他却连个能令我信服遵奉的‘因为’都没有坦白告诉他唯一的女儿。这种不明不白的仇——哼!我开始质疑它是否有必要报。”
石岩军同感,但师父就是师父,师父救他养他传授他武功谋略,他的命、他的忠诚是师父的,就算他认为不对,仍无资格质疑师父的命令,何况是遗命。师妹不然,她是师父的女儿,所以她有资格对亏欠她的父亲嗤之以鼻,但他却只有一条路可走。命运早就安排妥当,当他被鬼羽秀士救起的时候,他就失去了他的自由注定,只能为秦家父女而活。
“我只能说:莫问生有能力杀了我。”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扣云意会地点头,“我了解了。这就是你替他说话的原因?因为他也与你相同坚守原则?”
能对处处意欲加害他的人留德予泽,那人必秉持相当原则,而此般有则之士又有个词称为硬汉。
石岩军不语,因为他知道已毋须他多言,师妹已明晰他想表达的一切。
轻轻地,扣云笑了,虽因蒙面而无从窥见她的笑靥,但那双眸内又染了层遥远的疏离,与淡淡的凄凉。“到头来我只是爹用以复仇雪恨的工具。一个连解释也不用的工具罢了——”
“师妹……”
“我没有难过,只是替他悲哀,要是让外人知道名震武林的鬼羽秀士不但连他的老婆都留不住,甚至连仇也只能留待他的女儿徒弟替他报,届时不知他一生汲营的威名剩下多少?”眼波流转,仪韵自成芬芳,她端著天生的冷淡说道:“走吧!既然莫问生迟到了,那就由我们代他救出死囚。”
如她预料,石岩军的眼布著疑惑,亲近如他,也抓不住多变的她心思瞬虑之所向。正应了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云下一刻飘向何方。
她这朵云呐!让他好神伤。
“你不也对他好奇吗?救出死囚,不就能藉之多了解莫问生吗?与其在此空等,不如活动一下筋骨,这不更好?”
“谁?”
府衙门卫叱喊,令两人神情一凝:来了。
“别跑!”
但见两名官差朝大街那掠去,剩下空荡衙门无人看守。
“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衙内地牢另有捕快在。”石岩军不另加赘述。“待会儿若是有情况由我去追,你看住死囚伺机而救。”
扣云颔首,与他并肩一跃,掠过府衙高墙,迅速地赶至地牢前,不意却见一名不速之客正点倒了守门捕快。
“瘟神?!”石岩军大喝,“哪里跑!”
“师兄!”扣云为时已迟地喊,师兄的身形飞快错眼,待她定睛而望已是鸿飞渺渺。她探了探倒地的捕快,发现他们俱气断身亡。
“他不是瘟神。”因为瘟神不杀人,这么说来有人假冒瘟神劫囚?为了什么?瘟神与人结了什么怨,让人用此歹毒手段惊动朝廷诬陷于他?
管他,先救人再说。
暗运劲力,她毫不费力地便劈开狱锁,潜入甬道,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腐霉味,空气中盘绕著沉沉死寂,不知自何而来的凉飕窜入扣云脊骨,冷森森地教她不自觉厌起这地方。牢内苦暗难以辨人,凭著手中的火折子她边步边寻:“庄则礼,你在哪?听到的话应我一声!我来救你了。”
屏息倾听,只闻三两粗浊的呼吸声和鼾声,没有人理她;举高火折子,她提高音量又喊,“庄则礼——”
“吵什么吵?烦死了!”栅栏内冒出抱怨,“喂!小子,人家来救你了,还不快跟人家走,省得吵得老子睡不著。”
扣云侧颜趋近,挥臂再断狱锁,栏内蜷曲著人影。“你是庄则礼?”
“姑娘,谢谢你来救我,盛情心领,我不会跟你走的。”
如云微抬些光照出人形模样,只见他一袭囚服浑身邋遢破旧,衣上犹带干硬的血渍,但他盘腿而坐之姿却流露出威而不屈的气节。
“是莫问生托我来救你的。”
“告诉问生,我没有犯罪,我不能就这样走,他们必须还我一个清白公道;如果我跟你走不但洗不清我的嫌疑,更会拖累问生。我庄则礼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但绝对是顶天立地的坦荡之辈……”语调转为低伤,“请他代为安顿家母与玲儿,不孝则礼可能无法再见天日承欢膝下了。”
扣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是个死抱著仁义不放的迂腐穷酸。她也懒得和他浪费唇舌了,抖手弹出麻针,中!
庄则礼倏然觉得颈部被啥一叮,正想摸那是什么,却讶骇自己驱动不了四肢,“姑娘,你这是……”
“啰唆!”
扣云手脚俐落地撑起他,正想尽快离开地牢时忽觉不对,“谁在那里?”
就在她分神的当儿,一缕极其微小的声响掠来,如云听声辨位打出银针截下来物,却不意中了另一回暗算;麻针透入肌肤时所扩散的麻痹之感令她预料到许多事。
阴谋!
得意的笑声自一旁牢栏内传来,尖锐而刺耳地随著行动而飘近,他打开根本没有上锁的门,朝两个瘫麻在地的人步来。
藉著记忆,扣云马上想到他是谁,恨意如火般沸腾,但话亮出口时却更冷更峻,“霍定,这种种都是你安排的?”
“不错。”他点亮牢内火把,景象霎时光明,霍定那张浓眉细眼的阴险面容映入两人眼里,他自豪地o桀笑道:“我这招借刀杀人,瓮中捉鳖使得不错吧?原本想将瘟神、残眉一举成擒,没想到却抓到另一条更大的鱼。”
他粗鲁地址下她的蒙面巾,露出她艳绝无双的脸蛋,霍定愣愣审视了好一会儿,才涎著口水、噙著贼笑,“艳慑天下的冷岚果然名不虚传,啧啧!光是看就足以教人心猿意马,老天真是厚爱我霍定,竟将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送到我面前。”
扣云那双汹魂眸中跃动著冻碎骄阳的寒芒,“你好大的胆子,竟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哈!这全拜你之赐!”霍定的肝火也冒了上来,“我霍定虽比不上残眉,但好歹在绿林六道中算是数一数二,而你却仗著你爹的名声对我颐指气使,毫不将我放在眼里。冷岚,你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你钻研的只有使毒的技巧,武功可就比不上你师兄残眉了,所以才会这般轻易地败在我的机簧麻针下。你没想到吧!我先前向你要的麻针竟是用来对付你的,被自己的麻针放倒的滋味如何呀?”
“原来你一直心存不轨,我倒是瞎了眼没看出你城府深沉。”扣云暗咬牙,刚在霍定不打自招之时她已趁机咬碎牙中解药,使毒之人总会给自己留后路以免反被毒误,这点就是霍定失算了,待解药运行全身之后她倒要看看他怎么笑!不过药力仍需半刻钟才行,她得引他尽量说话。
“你不怕我师兄的手段?”她故意说得漫不经心。“对于背叛者他向来不留情,你伤我一毫,他就会挖你一眼,你觉得这种买卖合算吗?”
霍定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残眉这名号的由来,石岩军的心肠根本不是肉做的,不论目睹何种酷刑不但眼睛眨也不眨,连眉毛也未动一下。犯在他手上的人——尤其是冒犯了他倾忠守护的师妹冷岚,那下场可是不容人后悔的。正因如此,冷岚才能以女子之身来去自如,因为谁也惹不起残眉。
而他今日不但惹了残眉,连大煞星瘟神也一并得罪,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后路可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