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玻璃鞋(六)─深蓝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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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利曜南自帐簿内取出的借据,每一笔皆是为数不少的巨款,显然是朱狮将钱借给纪碧霞的父亲后,对方亲笔签下的借据,借据上署名者正是纪碧霞的父亲。

  这十来张借据,不包含账册列载的前两条借款,而这两条借款,是唯一标明拥有抵押品房地契的借款,日期在他与纪碧霞相恋结婚之前。当年,就是因为父亲在他婚后催收这两笔款项,导致后来纪碧霞成日跟他吵闹不休,也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然而,他并不知道,除这两笔借款外,纪氏后来还曾经跟父亲借过这么多笔面额庞大的款项周转!

  往后数张借据都签收的十分潦草,看起来像是私下出借的款项,不曾以法律行文明载权益,也没有双方律师签字,更没有不动产或其它有价资产充做抵押品,这对金额如此庞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账册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笔都能找到一张对应的借据。

  十多张借据仍然存在,显示这些钱没有任何一条曾经追讨回来过。

  这十多笔总金额高达上亿台币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又能代表什么?」谭家嗣木着脸,冷硬地道。

  第1章(2)

  利曜南往前翻开帐簿,内页竟然像日记一样,画着详实的横线,每一条横线上方登记一笔款项,金额后方记载了每一笔金钱出借或收入的原因与理由。

  而出借给纪家的每一笔款项,在金额后方,老人用他坚毅有力的字迹,亲笔写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为了耀儿,明知不可而为之。此笔款项列入开销,待年终打消呆帐。

  「呆帐」即名收不回来的帐款,老人明明知道帐款收不回,却还是执意出借,动机可想而知,「为了耀儿」这四个字已透露出讯息。「年终打消呆帐」这寥寥数字,则透露出几许无奈。

  然而这与谭家嗣所认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经在他面前亲口诅咒他的婚姻,纪碧霞更一再咒骂,老人是导致纪家一败涂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来,父亲在谭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终是一名婚姻破坏者的角色。

  一时间,谭家嗣怀疑这本帐簿是利曜南杜撰出来的!

  然而帐簿封皮上的日期,确实留有他的笔迹。

  这正是最后一本,他为父亲登载启用年月日期的帐簿。

  老人呆滞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他的「儿子」身上,因为手部抖动的缘故,导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来僵硬吃力。

  谭家嗣无话可说,但父亲曾经追讨纪氏两笔债务,导致纪氏拍卖祖产,市场出现倒闭风声,使得银行对纪氏抽出银根--仍然是事实!

  也因为这样,他跟纪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恶梦--除了争吵还是争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远不想再回忆的恶梦!

  他的父亲,仍然是一手制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对垂垂老矣,几乎已成植物人的父亲,谭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无法在这短暂时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为他做过些什么,但伤害已经造成,他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利曜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谭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锐的笑声显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亲身边,她明白父亲的表情,代表什么含义……

  谭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突然调头离开--

  「爸!」

  不顾欣桐的呼唤,谭家嗣咀嚼着忿恨,抛弃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爷爷,见到他老人家浑浊的眼中不断泌出泪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无言地握紧祖父的双手……

  利曜南沉默地凝望这一幕。

  然后他选择离开,把时间留给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

  欣桐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三点多钟。

  这是不平静,也是最平静的一夜。

  以往,继承智珍这个身分对她而言并不沉重,忽然卸除身分,她感到一股异样的空虚。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进退两难。

  回到房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簿。

  这本日记内页边缘已经泛黄,因为它已有将近五年的历史。

  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从美国回到新加坡后,死亡前两年所记载下的点点滴滴。也因为这本日记,欣桐才真正了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终未提到忧郁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随在父亲身边的小女孩,饱尝因逃亡而颠沛流离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早熟,却不曾坚强?

  当年一路跟随父亲从美国到新加坡,年仅八岁的小智珍苍白害羞内向,中学时候,她遇到对自己关怀呵护备至的同班同学,姜文。他以保护者自居,对于这苍白不笑沉默内向的美丽女孩,关怀备至。才十多岁的智珍,就隐约明白姜文对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看待,却从未明白拒绝过姜文的付出,只因为不忍心伤害他!大学时代,他们甚至许下了婚约……

  然而,小女孩会长大,回到美国华顿商学院攻读管理硕士时,智珍终于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爱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于,她所爱的男人,无法以对等的爱回报她对于感情的执着。

  拿到硕士学位后,智珍为了他而滞留在美国,但是她深爱的男人却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堕胎后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并且数度企图自杀……自分手后,她始终无法自深渊中醒来!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远得不到回报!那个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图自杀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却始终不曾回心转意。

  因为在这世上,所谓深情,不一定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爱情不是理性的科学,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

  一个女人的死亡,不一定会造就一个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为她的生命从小到大就处于忧郁与自我挣扎之中,习于悲剧的宿命论,让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围墙,最后只能屈服于其中,并且选择向内退缩,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放弃自我存在的价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后来在智珍的日记本中,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找到这本日记,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就连父亲也不尽然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的意识到,姐姐的死亡,没有任何价值。

  因为脆弱,让智珍宛如一株菟丝花,她的爱情必须得到回报,否则她将因此全盘否定自我存在的价值。

  她不能因爱而爱,因爱而别离。

  她没有勇气,没有健康,没有力量。

  她付出爱情与温柔,却不能坚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这对孪生姐妹有一样的宿命,却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命运。

  虽然欣桐曾经听说一种「基因宿命论」,然而现实是,她与智珍是两个不同的人,本质相似却性格相悖的灵魂。

  智珍温柔宿命,选择自我责备并趋向毁灭;而欣桐也温柔宿命,却坚毅柔韧地勇于面对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却无法挽回已发生的错误……

  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喂?」茫然中,她接起电话。

  「妳不肯让我送妳回去,我只是想知道,妳是否已经平安到家?」话筒传来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欣桐沉默片刻,然后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亲依旧不能原谅过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

  「妳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妳的感激。」

  他的话,令她屏息。

  「现在,已经跟三年前不一样了,我们所需要的都有了改变。」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不会改变的,我们无法欺骗自己,对彼此已经失去感觉。」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炽烈的情感,时间也会冷却一切。况且,我已经『死』过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绪,都已经随着死亡而灰飞烟灭。」欣桐平声道。

  然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畅地,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利曜南英俊的脸孔笼罩阴霾,然而欣桐却看不见他此刻的反应。「妳累了,早一点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给妳电话。」他转移话题。

  「不必再打电话给我了。」她的情绪淡然。「明天早上我还要上班,况且,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再联络的必要。」

  充满距离的言语,让利曜南渐渐严肃,他敛下眼,唇角苍凉地抿起。「妳知道吗?即使妳一再拒绝我,现在比起过去也已经好过太多。至少知道妳健康的活着,即使必须穷尽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得到妳的原谅,我仍然因为希望而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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