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答腔的夜色动也不动。
「歇着吧,妳可别累坏了。」也不管她反不反对,霓裳强行将她拉离床畔,来至一旁的小桌边压着她坐下。
在霓裳倒了碗热茶给她时,一颗心都在天曦身上打转的夜色,这才忆起自己已有多久没喝水进食了,她抬首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再看向一直都没醒来的天曦,一种恐怖的失去戚直在她的心头徘徊,就如当初她失去黄琮时一般。
她怎会认为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很容易就能够撇得开的呢?就算二十多年来她没见过天曦、没与天曦当对母女过,可是当天曦躺在那儿时,她这才发觉,其实母女之情不需要敬任何事,或是花太多的时商来培养,只要像这样静静的看着天曦的脸庞,她就可自天曦的身上摸到自己的影子,那斩不断的母女之情,自她来到人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紧紧系在她俩的身上了,然而她却一直都没有发觉这点。
「我可以……告诉妳几件事吗?」不想让她因天曦之事太过自责,霓裳在她的身边坐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夜色还是没说话,也不怎么想理会她。
「我自小就认识破晓哥哥了,也一直知道他从小就想见一个人。在他二十岁那年,他不顾一切冒险进中土去见妳与黄琮,在回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人虽还在天宫,但心却不在天宫了。」
被拉走注意力的夜色,在听见风破晓这三字后,立即缓缓转首看向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风破晓口中唯一知道他暗恋情事的人。
「身为织女城城主,他有责任守护天宫,在我知道他所爱的人是谁前,我猜过所有能想到的对象,却从不知那个人竟然就是妳,所以每当我问他想不想去见他的心上人时,他总是对我点头又摇头。」霓裳愈说表情愈显得不舍,「我看得出来他很迷恋妳,也知道他很痛苦,好几次,我都想叫他把妳给忘了,可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她语调有些哽涩地问。
霓裳无奈地朝她苦笑,「因为他在作梦。他在作一个美梦,想到妳时,他会笑得很开心,会抱着一丝期待,或是一种只有他才会明白的快乐。如果将他唤醒就代表他将失去那些,那么我情愿看他继续作梦下去。」
没有看过风破晓为爱忍抑与痴狂的人,是不会懂得风破晓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但她看过,她看过老实可靠、全天宫长老最信赖的风城主,会为了他的心上人,手足无措、脸红心跳得跟个孩子似的,想起心上人时,他那遥望远方的目光,看起来孤单又落寞,连她这个局外人都为他而感到不忍,甚想就这么成全他,或就让他一圆美梦,可是他总是对她摇头,也不肯多透露些关于他心上人的事。
「他是个没心机的老实人,也是个为他人着想过头的笨好人,他永远都只给人看他最真的一面,为了天宫,他从没有自私过。」霓裳凝睇着她那张让风破晓只愿长醉不愿醒的脸庞,「可现下,我却希望他能自私一点,因为我不想再看他只能远远的思念着妳。」
如果爱情是双方的,且在这条情路上,两人注定一路都得跌跌撞撞,那么风破晓的爱情就只是单方的,他甚至没有奋力一搏的机会,他只能远远的想着、念着,再心痛着,就只是因为他的心上人是夜色,一个,本来就与他这黎明距离很遥远,且不该有所交集的黑夜。
夜色怔怔地看着代风破晓说话的她,很明白只能袖手旁观的她,为了风破晓而感到多么心疼。而没在夜色脸上找到什么表情的霓裳,自觉已经将好人给做到底了,就不知能不能打动这个血液好象天生就是冷的女人。
「妳早点歇着,天曦不会有事的。」她捶捶酸涩的肩头,边走向外头边抬起一手指着邻门,「还有,破晓哥哥在隔壁睡着了。」
在她走后,坐在小桌边的夜色深思地看了天曦许久,而后她悄然起身,嗅着飘浮在空气中的药味走至邻房,她无声地看着在邻房为天曦煎药的风破晓,本是坐在药炉旁守着炉火的他,此时一手拿着蒲扇,侧首靠在墙边睡着了,看着他眼睛底下的暗影,她知道他已有很多日没睡了,或许打从她进织女城以来,深怕她会突然离开的他,就一直不敢睡,不然在那日清晨,他也不会那么快就追上她。
站在门边的她,回首看了看房内,去取来一件大衣后,小心地将它盖在他的身上,不想吵醒他,然而风破晓几乎是在她一碰到他后即睁开眼,担心地首先看向邻房的天曦,发觉天曦依旧沉睡着,有些放心后,他再抬首看着她。
「妳没事吧?」
在他醒来所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抵达夜色的耳里后,夜色只觉得以往在她心头里所有的不舍、不确定与不知该怎么接受,全都在他的这句话里化为乌有,她弯身将已煎好的药盅拿离药炉,走至他的面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把人生、把所有的爱,全都给了她们母女的男人。
「这回不要脸红。」她两手捧住他的脸庞,「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
不明所以的风破晓,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努力控制住每每在接触到她后的下意识反应,如她所言地一直看着她,过了很久,他轻声地问。
「妳需要我的肩膀吗?」
「嗯。」她点头承认,在他敞开了臂膀时主动投进他怀里,侧首靠在这具她此刻最想倚靠的胸怀里。
收拢双手拥住她,风破晓觉得,她从不曾这么深深依偎他过,她的样子像是累了,像个夕阳下不想再征战杀伐,只想返家的倦累武士,他轻抚着她的发,知道她因天曦之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因黄琮就是因此而死的,天曦这么做,无异是在她心情已经够脆弱的时候,在她的心上再划上一刀。
「妳知道吗?」寂静的夜色里,他压低了音量对她说着,「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有种抢定了原本该属于妳的幸福的感觉。」
「抢定?」将贝耳贴在他胸前的夜色,聆听着他的心跳之余,也听着他在说话时胸腔所发出的震动声。
「因天曦视我如己出。」他的声音里藏着愧疚,「她把原本该给妳的爱全都给了我。」
夜色仰起头,看着他自责的脸庞。
「给我机会,让我把妳失去的亲情还给妳。」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胸膛,「你太为我着想了……」她虽没有天曦的母爱,可她有黄琮所有的父爱,她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不幸福。
「我喜欢妳呀。」他兀自苦笑,「从第一眼见到妳起,就无法自拔了。」
夜色不语地拉来他为她受伤的右手,指尖在他的伤痕上抚了许久,过了一会,他的指尖缠住她的,与她交握。
「其实,我要妳留下,并不只是为天曦,同时也是为我自己,但我知道我无法留住妳,所以只好拿天曦当借口要妳留下。」他老实地承认。
「我知道。」
「我明白当个强者的感受,在妳出现之前,我一直都是天宫的强者,站在这个位置上,我不能示弱,也不能展现另一个自己,可是我在妳面前,我不需要伪装,因为我没法在妳面前骗自己和骗妳。」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妳也是个强者,我知道妳明白我的感受的,因此妳尽管在他人面前继续当个所向无敌的夜色,可妳若受了伤,或是需要倚靠时,妳可以来找我,我会守口如瓶,不让他人知道妳脆弱的一面。」
夜色在他深吸了口气,想继续说更多时一手掩住他的嘴。
「你今晚话很多。」
「我怕日后没机会说。」他怕,在天曦醒了后,他将再也留不住她,而她,也将不会再出现在他与天曦的面前。
夜色鼻酸地闭上眼,伸出两手搂住他的颈项。
「夜色?」他讶异地问。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里,「你说过你会守口如瓶的,是不?」
「嗯。」他心跳加速地应着,感觉她在得到他的保证后将他搂得更紧。
搂住他后,夜色就不想再移动自己半分了,那些以往在她耳里听来,只是些盲目的情意,现下都成了深烙在她心版上的珍贵记忆,她一直回想着当他在大雪之日出现在囚车旁,头一回大声向她诉说情衷的脸庞,那时的她,还深不以为然,之后陆陆续续又再出现,那些对她剖白的心衷,在今晚听来,全都成了缠绕在她身上的情丝,她在想,若是这片天空是因他的深情构筑而成,她这只遭人割断了线的风筝,在飞向天际后,如今已是无法再返回地面。
「能不能……在倚靠我之外,也试着爱我?」一室无声中,他搂紧了她,低哑地在她耳边问。
听着他渴求的声音,夜色觉得他那颗一直捧在她面前的真心,纵使他再如何小心翼翼,在他捧得太久,两手太过酸涩后,仿佛就快掉至地面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