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求妳回京,这一路上,就有保护妳的责任。」他答,矜淡的眼色看不出情绪。
责任?她只是他的责任吗?「其实,就算总管一个人来,只要他要求我回京,我一样会同意。」她压抑着音调。
他眸光一闪。「当年我曾答应妳,要送妳出京。但是当年我对妳的承诺,却始终末兑现。」
「是因为当年的承诺,所以你亲自到杭州来接我?」
他别开眼。「可以这么说。」模棱两可。
她研究他的眼神,却找不到答案。「不论如何,我要代替小碗跟你道谢--谢谢你,为小碗守了一夜!」
闻言,永琰咧开嘴。「真是怪了,」他揶揄:「我活到今天倒是头一回瞧见,原来主子也能伺候奴才。」
「小碗不是奴才,她是--」
「妳的家人?」他挑眉道。
她顿住,接不上话。
「回到王府后,妳若还按自己的心意处事,这一点特立独行,恐怕会惹来非议。」他沉下声。
「你说过,我能做我自己的。」她道。
「假如妳不怕非议,当然能做妳自己。」他答。
「我不怕,这世上不管有多少非议,只要不去理会,就能自净其意。」她自有一套道理。
听见这话,永琰忽然仰头大笑。
她愣愣地瞪着他。
「妳真是天真!」他若有所思的口气,不知是褒是贬。
「人心太复杂了,天真一点,有什么不好?」她倒有理。
「很好,只怕妳坚持不久。」他咧着嘴,意有所指。
「反正都不去理会,就没所谓坚持了。」
他敛下笑脸,淡淡地对她说:「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有许多时候,根本由不得妳作主!」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你可不可以说白一点?」她傻乎乎问人家。
「真的不仅?」他笑。
「不懂就是不懂,还分什么真真假假的?」
他眸色一深。「有很多事现在说不明白,一旦妳回王府,就会知道。」
他说得似是而非,充满玄机。「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禧珍疑惑起来。
「到妳该知道时,就会知道。」他不肯答。
说完话,永琰转身走出房外。
「我不明白的事,跟福晋有关吗?」禧珍不死心地追问。
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
「还是跟你有关?」她再问。
「跟我,以及额娘,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回过头。
她等着他往下说。
「妳之所以还能回王府,只跟妳自己有关。」他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对他说:「倘若与我有关,那么我就有权利知道。」她的固执并不比他少。
他站在门口凝望她,过了好半晌。「妳就快成年了。」片刻后,他哑声答。
禧珍握着被子,忽然感到紧张……
「一名亲王府的大格格,没道理留待到成年,尚未婚配。」他看着她说。
禧珍心头一跳,脸色刷白。
「妳之所以还能回亲王府,正因为时机成熟,该是妳出阁的时候到了。」他终于揭开谜底。
禧珍瞪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一趟福晋要我回王府,是为了我的婚事?」她睁大眼睛。
「正确的说法是,妳的婚事早已经决定,妳回去,只等着成婚。」他凝望她的眸光沉定。
他的话,说得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可是--可是我的未来,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决定!」她直觉地反驳他。
他笑出来。「父母之命,怎算不明不白?」眼底却没笑意。
「可我的阿玛跟额娘早已经亡故--」
「别忘了,福晋也算是妳的额娘!」
禧珍的脸色惨白。「你一直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我?」她问他。
他盯着她的眼,半晌后终于回答。「我亲自下江南,就是为了确认,妳一定会回去。」
她怔怔地回瞪他,眸光水蒙水蒙的。「如果我不回去呢?」她问他。
「妳还有机会,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他这么告诉她:「只是,一旦妳下决心违抗额娘的意旨,从今而后,就不再是王府的人。」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然而许久之后她像想通了什么,忽然不再激动了。
「我是王府的大格格,阿玛的孩子。」她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回去!我要回到王府亲口告诉福晋,就算我要嫁人,我也要自己选丈夫!」
说完话,她便回过身朝床内睡下,背着永琰,跟他赌气。
自己选丈夫?他起先沉下脸,继之露出诡秘的笑容。
真是天真!
殊不知一旦回到王府,她便失去自由;违抗福晋,她的下场便不能逆料!
然而她的天真烂漫,也许会让许久以来一直死气沉沉的安亲王府,掀起一阵无法预料的波澜……
第七章
这气氛不对!
非常的不对!
两人不仅路上不说话、照面不说话、就连同桌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打从小碗生病隔日早上开始,格格和贝勒爷就再也不讲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相敬如「冰」。
大伙儿全都知道气氛不对,可谁也没敢开口问、胡乱猜。
每个人都当没感觉、不知道、没看到。
因为这两人都是主子,他们谁也得罪不起。
就这样,在这「冰冷」的气氛下,一行数人连日兼程赶路,直到京城就在眼前。眼看这一路长途奔波,旅途就要结东,大伙儿心情放松,特别请城郊这间客栈辟一间饭室。
晚间,禧珍忽然在饭桌上对小碗和小杯子他们说:「从今晚开始,你们全都放大假。」
「放大假?」饭桌旁,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盘子,还包括春兰--全都异口同声问。
「对,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盘子你们全放大假。」禧珍再重复一遍。
她不是没瞧见,对面「那人」阴沉的脸色……
禧珍明白自己擅自决定这事,倘若永琰事先知道一定不会同意,可她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格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小碗问。
「明日就要进京,今晚起我就给大伙儿放一个月的大假,让你们全都回家去,这一个月就住在家里,跟自个儿的爹、妈好好团聚。」
「您说真的吗?格格?」小碟瞪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自离京后你们已经整整十年没回过家,现在既然回到京城,当然应该先回家瞧瞧。」
「太好了!」小碗四个人高兴的不得了!
「可是格格,我们都放假回家了,那么谁伺候您呢?」小碗又忧愁起来。
「王府这么气派,不怕找不到人伺候我。」禧珍对小碗说。
「对啊!我真傻!」小碗猛点头,笑得好开心。
禧珍见小碗病后终于有了笑容,她由衷为小碗感到高兴。
之所以有这个主意,是因为那天夜里她握着小碗的手,忽然见到那奇异的画面浮现在自己眼前,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小碗内心里的苦,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到小碗离家多年,那思乡心切的苦楚!
不只小碗,她想,小碟和小盘子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也因为发生了小碗那件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自私……
想当年她离开京城时,小碗他们跟她一般大年纪,都只是七、八岁的孩子,她自己没了额娘和阿玛,可小碗他们还有家人,这一离开家匆匆就过了十年,岂能不思念家里?
可他们为了自己,竟然从来不提想家的事。
单只这点,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盘子四个人就不知道有多么可爱、多贴心了!而她身为他们的主子,岂能这么自私?岂能不为他们着想?
「格格,谢谢您!」小碗小碟高兴得居然哭起来。
小杯子小盘子也跟着掉泪,禧珍和春兰陪着小碗小碟,几个人边擦眼泪、边掉眼泪,主子、奴才忽然哭成一团,连冷眼旁观的奕善总管也看得心酸酸。
大伙沉浸在又哭又笑的气氛里,谁也没瞧见永琰的脸色难看。
吃过晚饭后,小碗他们高高兴地回房,要春兰帮大伙儿好好想想,这趟回家该带些什么给家人才好!
留下总管、禧珍和永琰三个人。
奕善这才发现--
气氛不对……
冷呀……
好冷呀!
「那个……奴才先回房,格格、三爷,您们二位慢聊、慢聊………呵呵!」奕善脚底抹油,准备落跑。
「奕善!」永琰叫住他。
「啊,喳……」奕善卖乖,他扯起嘴角笑嘻嘻回头。
「今夜你快马赶回京城,先回王府通报。」
「呀?」奕善指着自个儿的鼻头。「我?」
「不是你,还有谁?」永琰没表情。
「啊,说得也是,哈、哈、哈……」回过头,奕善的笑脸一垮。
就知道!好事要轮到他头上,那叫--没门儿!谁让他奕善大总管天生命苦!
奕善走后,禧珍跟着站起来。
「不准备对我解释?」他冷冷地出声。
她僵住。「解释什么?」她认真瞪着地上的青石板,彷佛那儿藏有黄金或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