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扬看了走出马车的禧珍一眼,他锐利的视线一扫过禧珍的脸蛋,就忽然停住了。禧珍被他看得不自在,却不避开眼,坦然直视他!
子扬挑起眉,忽然笑起来。「阿布坦你以为这所别业原来是给谁住的?」他对阿布坦说,眼睛不再看禧珍,声调却阴阳怪气的。
阿布坦一愣,随后他脸孔略变色。「新眉姑娘还在?」
「错了!」子扬揶揄道:「不是『还在』!这儿本来就是她的『住处』!」
「啊?那贝勒爷他--」
「格格,这胡衕附近有一处好园子,咱们先逛逛花园,妳说好吧?」子扬嘻皮笑脸对禧珍道。
「逛花园?」她是回京来逛花园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永琰呢?他为什么不送我回王府?」她质问那摇扇子的家伙。
「贝勒爷现正忙着,一会儿等爷不忙了--」
「子扬、阿布坦!」一名外貌美丽清秀的女子忽然从屋内走出大门,她的目光从踏出门外就一直停在禧珍脸上。「贝勒爷正在里头等着格格呢!你们俩怎么不快把格格请进去?」
两人对看一眼,子扬眼珠子一转。「新眉出来说话正好,咱们这会儿正要请格格进门。」他聪明地推卸责任。
阿布坦白他一眼,刚才又是谁说要逛花园?
禧珍一抬头就见到书生口里唤的「新眉」。那女子长得清秀,身上还有股一般女人没有的英气。
「是禧珍格格吗?」新眉走到禧珍面前,对她说:「贝勒爷在里头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她笑着说。
新眉仔细端详禧珍,内心轻叹口气。生得这么娇嫩可爱、这么让人心疼的女孩儿,难怪贝勒爷要亲下江南。
「永琰在里头吗?」禧珍问。
「是呀,贝勒爷早已经等在屋里头了。」新眉答。
「那好,我有许多话要问他,我这就进屋里找他去!」禧珍跑进大门,春兰连忙跟进去。
子扬与阿布坦面面相觑。
「你们俩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贝勒爷交代的事呢?」新眉问。
「皇上那儿,知道奕善回府的时候就已经去送过消息了!」子扬答,维持他一贯慵懒的调调。
「那么,皇上已经知道贝勒爷回京了?」新眉又问。
「不仅如此,还传旨召见了。」这回阿布坦答,他的语调就简洁有力许多。
新眉瞪大杏眸。「皇上传旨召见?!这件事贝勒爷知道了吗?」
「刚才阿布坦驾马车进术的时候,我已经禀报过贝勒爷了。」子扬道。
这么说,贝勒爷已经知道皇上要见他的事,却仍留在这里等禧珍格格?新眉若有所思,她回首望向门内,此时格格已经走进后院,不见了人影。
禧珍在屋侧偏厅找到了永琰。
「你为什么下送我回王府?」她站在厅前问他。
「我没说过要送妳回王府。」永琰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答得倒干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禧珍问他。
「嫁出门前,必须委屈妳,先住在这里。」他盯着她的眼道。放下茶杯后他站起来走向门口。
禧珍脸色一白。这意思是说,她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忍着一口气跑到他跟前,她瞪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他:「既然不承认我,那么干脆把我流放在江南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接我回京?为什么还要安排我嫁人?」她真的不明白!
他盯着她好半晌,然后才慢声道:「昨晚妳不也同意,福晋的安排很好?」他声音很冷。
「那是两回事!我要住进王府,光明正大地嫁出门。」她揪紧衣襟,一字一句对他说。
春兰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她站在一旁紧张地猛绞手帕。
永琰沉下脸。「可以,等妳嫁人那天,我会要求额娘让妳进门,『光明正大』地嫁出府!」他走出偏厅。
「我不住在这儿!」她跟出去,固执地对他说。
「现在妳只有『这儿』可以住!」他答得霸道。
「你不能这么委屈我!」她不同意。
「委屈?」他冷笑一声。「新眉能住这儿,妳就不能?住下来就算委屈妳?」
「我……」禧珍咬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分辩。
他不明白,她说的委屈并不是环境问题!
她要的是个尊重,是他对自己的看重!王府就在京城里,既然她有家,为什么不能回家?
「现在只有这儿能住人!最好的房间新眉已经迁出来让给妳,如果还不满意,三天后我会命人在城郊另赁别业,届时妳再搬过去!至于这三天,就只好先『委屈』格格妳了!」说完话,他不等她回答就径自离去。
禧珍站在偏厅前的小院里,像个木头人似地,瞪着他的背影,眼眶里莫名其妙地冒出泪雾……
「格格……」春兰走上前,忧虑地凝望着禧珍伤心的脸庞。
「好呀,春兰,既然他要咱们住下,那咱们就住下!」她没有表情,喃喃地说:「他要我嫁人,那么我也顺着他的意嫁人!以后等我嫁出府,不再是王府的格格,到时候他就再也管不动我,再也甭想管我了!」禧珍下定决心。
「格格?!」春兰听明白了禧珍的盘算,惊讶地瞪大眼睛。
可禧珍不等春兰反应,便径自走出门口,对等候在门外的新眉说:「新眉姑娘,我不占您的房间,反正不满一个月我就要嫁人,妳原先住哪儿就尽管住着,我只住客房!」
还留在门前的子扬与新眉愣住了。
阿布坦刚才已随贝勒爷进宫面圣,贝勒爷走时虽说脸色是难看了点儿,可也没交代,刚才在偏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互瞧一眼,脸色有些讪讪然。
「如果没有客房,我就打地铺,睡偏厅也成!」见两人没反应,禧珍吸了口气,一脸从容就义的模样……
这两人再互瞧一眼,心底不免犯嘀咕--
看起来,刚才那短短一时半会儿,好像真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发生了?
第八章
阿布坦随永琰进宫,他一路毕恭毕敬跟随在永琰身后。
阿布坦原是厄尔特族人,也是噶尔丹旗下副将,当年噶尔丹惨败流亡后服毒自尽,阿布坦随厄尔特部众投奔清廷时,受到官兵羞辱忿而杀人,那时若不是永琰救他一命,一名杀人的降兵早已在战场上被五马分尸!
当时永琰为皇上受了一刀,险些丧命,事后皇帝要论功行赏时,正巧发生阿布坦举刀错杀羞辱他的清兵一事。广场上众人群众围殴阿布坦一人,他却拼死抵抗不肯下跪、更不容任何人再对他羞辱!永琰因此敬重阿布坦是条汉子,便当众对皇帝道:他愿以自己一命换阿布坦一命!
皇帝亦亲眼所见,阿布坦的性情刚烈,确是条汉子,若因此而死未免可惜!
皇帝已有惜才之心,正巧皇帝与永琰虽已认亲,却苦于不能承认永琰的身分,然而永琰的身世既已揭露且曾救过皇帝的性命,他的忠心较之任何皇子尤甚!更何况永琰跟随在皇帝身边多年,皇帝深知永琰的能力与智慧,现下战事既已平息,将来回京后,皇帝将让永琰离开自己身边,委派以更重要的任务!既然如此,那么永琰的性命就需要一名绝对忠心、愿为三贝勒而死的贴身随从,时刻保护!
皇帝略一沉吟,老谋深虑后便欣然同意永琰的要求。
永琰因此救下阿布坦的性命,阿布坦对此感动莫名,当场歃血立誓他这一条命已是三贝勒爷的!自此阿布坦死心塌地跟随永琰身侧,成为安亲王三贝勒的心腹。
回到京城后,阿布坦被安排住进巷底术衙--那便是新眉住的四合院旁,隔邻另一户四合院子。
至于子扬,他表面上的身分是安亲王马尔浑之子吴尔占的教席,然而子扬的父亲,其实是永琰生母的兄长。
永琰生母死后,她的兄长为免一家皆被牵连,因此逃难到江南,不仅改名换姓营商谋利,还娶了淮南盐帮总瓢把子的独生女,直至太皇太后亡故之后,皇帝为寻找亲生儿子,循线找上永琰生母的兄长,子扬因此回到京城为皇帝效命,并于皇帝与永琰相认回京后,被安排进入安亲王府充任教席。
子扬与永琰实际上有表亲关系。
因此之故,子扬实际上是永琰与皇帝的亲信!这也是为什么,永琰能清楚得知王府内诸事,及已故安亲王福晋的一举一动。
「你的意思是,江南行会已经成熟,并且与各地行会早已串连,形成牢不可破的隐性帮会组织?」皇帝召永琰进宫,一见面就问明永琰此趟下江南的主旨。
「禀皇上,苏州会馆茶帮、竹木帮、匹头帮、票帮、盐帮、典当帮、钱帮等,与江西、安徽、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各帮会、商行、行会皆有联络,往来互动频繁密切,这是臣此趟前往江南,可以确定的事。」永琰谨慎回答。
他这趟下江南,明为接禧珍进京回到安亲王府,暗地里却是为皇上办事!他此趟前去江南,主要目的是为探查江南各帮会集结态势。一路上阿布坦与子扬其实紧随身侧,只不过两人武功高强,且一路易容变装,奕善与禧珍他们,皆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