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三教九流人物聚结,于我朝廷恐将形成祸患!」皇帝沉吟道。
「皇上毋须忧虑。自古以来,即有行会结社一事,商贾集结组织,制定私律,反而有利于社稷安定,怕只怕这股集结力量,被有心人变相利用以实行颠覆,那么就有彻底查察办理的必要!」
皇帝瞇起眼。「像这样隐密的结社,组织庞大、散播广布,要全部查办起来恐怕不容易!」
「禀皇上,」永琰徐道:「人民社稷以马首是瞻,自古以来没有带头风行、蛊惑人心之首领,就没有乌合之众。」
「你的意思是?」
「对方既然是乌合之众,倘若有邪心,只要揪出群首予以制裁,届时群龙无首、莫衷一是,本来就算有朝廷不容之事,也将归化于无形!」
皇帝收起困惑的眼色,略带沉吟。「只怕那个『首领』不止一人,组织谨密严如行会!」
永琰咧开英俊的笑脸,然而他清冷的眼色却无笑意。「皇上圣明,已经充分明白为臣的意思了!」
「你有所获了,永琰?」皇帝龙颜一哂,悠悠问。
「臣此趟下江南,已查明各地行会组织行头,皆与一秘密组织有联系,这个组织名为『四大会馆』,而『四大会馆』之总馆,竟然就在首善之区紫禁城内。」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得悚然一惊。「京城内有秘密结社,朕竟然毫不知情!」
「皇上不必忧心,」永琰维持一贯冷静。「臣推断,总馆设立在此处,一则是藉天子威名以震慑各地方行头,二则为方便观察京畿政令动向,除此之外,皇上坐镇京畿重地,率领的是正义之师,拥有的是全体人民的力量,这秘密结社倒不能有什么其它作为。」
皇帝慢慢坐下,眉头深锁。
「皇上可以不变应万变,臣会尽快查明所谓『四大会馆』与各地行会行头的关系!」永琰对皇帝道。
「有你办事,朕并不担心。」皇帝叹口气。「朕忧虑的是,漠北情势才刚刚明朗不到一年,又需忧虑南方乱起,究竟要到何时,朕这个皇上才能略感宽慰?」
永琰没有出声,他明白皇帝只是一时兴起感叹。
皇上是仁义之君,绝对知道一朝登基为皇帝,便需终身忧国忧民。
倘若是暴虐的君主大可以肆行放态、倒行逆施、弃置天下于不顾。然而皇上是一位真正的仁人君主,满腔热血皆为人民,忧虑之事就不可能有停止的一日,这便是王君的宿命。
「朕听说,你这趟下江南,把岳乐的小女儿给带回来了?」皇帝眼色一敛,忽然提起。
「是。」永琰敛下眼。
「永琰,你居然有空管起王府的家务事来?」皇帝的口气略带些揶揄。
「额娘亲口吩咐的事,臣既然要下江南,接格格回京之事正好可以掩为耳目。」永琰答。
「当真如此?」
「正是如此,臣不敢妄言欺君。」
皇帝低笑两声,然后慢声道:「对你额娘,这回你倒是少见的热心!」
永琰没有答腔。
「朕还听说,安亲王福晋打算让你迎娶简王府的瑞娴格格,当真有此事?」皇帝再问。
永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臣尚未见过瑞娴。」
「朕倒见过!秀外慧中,是个好姑娘。」皇帝笑着答,语带玄机。
永琰又没答腔。
皇帝于是脸色一整,忽然对永琰道:「永琰,岳乐的小女儿,名义上就是你的亲妹子!你与格格都是咱们爱新觉罗氏的子孙,这点你清楚而且明白?」
「臣明白。」永琰答。
他抬头,挺起腰杆与皇帝对望。
已故安亲王岳乐,是努尔哈赤之孙阿巴泰的第四子,承袭爱新觉罗氏的血统,永琰即使没有不可告人的身世之秘,安亲王一支也是皇家贵族的血脉正统。
康熙瞪着他私生的亲子,眼色渐渐严厉起来。「这就好。瑞娴确实太年轻,与你差异甚大,倘若你不喜欢瑞娴,朕可以为你另择一门亲事,亲自指婚。」
「臣叩谢皇上!」永琰立即拜跪。
然而他面无表情。
而皇帝深以为,永琰认同自己的安排。
他并不明白,永琰虽然年轻,却精于谋算。他沉稳并且清楚地一步步把持着自己的人生,即使他与皇帝是上下君臣关系、即使两人是至亲父子--但就算是皇帝,也一样不能操弄他的命运!
他会自己找到,他要的女人。
出宫后,永琰在太庙前遇见子扬。
「你上这儿做什么?格格呢?」阿布坦问他。
「格格执意睡偏厅,新眉与我都劝不住,我只好--只好尽快赶到这儿来,亲口跟贝勒爷禀告了!」子扬一脸无力,俊脸上难得出现这般无奈的表情。
「格格要睡偏厅?」阿布坦瞪大眼睛。
永琰冷声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格格--」子扬察言观色。「她确是这么说的。」退了一步,他离永琰远远地说。
永琰冷着脸。
「这怎么成!怎么能让格格睡偏厅呢?」阿布坦皱起眉头。「你到底是怎么对格格说的?格格为什么执意要睡偏厅?」
「欸,不干我事,你可别三言两句就想罗织罪名到我头上!」子扬白了阿布坦一眼。「你和贝勒爷走后,格格一踏出大门就对新眉说:『新眉姑娘,我不占您的房间,反正不满一个月我就要嫁人,妳原先住哪儿就尽管住着,我只住客房!』接着呢,格格她又说:『如果没有客房,我就打地铺,睡偏厅也成!」就这样,格格转脸就要她的丫头抱来干净被褥,今晚准备要睡偏厅了!」
禧珍的语调,子扬学得维妙维肖。
永琰的脸色难看。
阿布坦回头瞧着他的爷:「贝勒爷,那么咱们现下该先回四合院还是--」
「该回王府就回王府。」永琰冷冷打断阿布坦未完的话。
「可是,」子扬与阿布坦互看一眼,然后异口同声:「格格她--」
「她爱睡偏厅就睡偏厅、爱睡地上就睡地上!她想尝滋味,就让她一次尝个够!」扫过两人一眼,永琰的眼色冷厉如寒冰。
子扬与阿布坦两人,没人敢回话。
「子扬,我已经吩咐新眉照顾格格,如果格格太任性就不必理会,以后也不必凡事都向我报告!」永琰说完话就转身走人。
「欸,贝勒爷--您等等我呀!」阿布坦赶忙追上去。
子扬站在原地,无奈地翻个白眼后甩开他的扇子--
赶来报讯有错吗?
他,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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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禧珍果然不听春兰与新眉的劝,执意睡在偏厅地上。
「格格,您怎么能睡地上?夜里天寒露冻,是会生病的!」春兰急得不得了。
她以为那名叫子扬的男子,去跟贝勒爷说过后,贝勒爷就会回来劝格格,可谁知到了晚间还不见贝勒爷的踪影!
显然格格太任性,让贝勒爷动了火,就干脆什么也都不管了。
「是呀,格格,您要真睡地上,回头叫我怎么跟贝勒爷交代呢?」新眉加入劝解,她也是一脸着急。
可禧珍却不为所动。既然春兰不帮她,她便径自铺好了垫被,然后钻进被子里蒙头睡大觉。
「格格!」春兰急了。「您要真睡在这儿,那么春兰也只好陪您睡在这儿了!」她调头想走进房里取被子。
「不许妳睡这儿!」禧珍掀开蒙脸的被子,小脸严肃地对春兰说:「这儿是我的『睡房』,只许我一个人睡,妳要睡就找别的房间睡去吧!」说完话,她又把脸盖上被子。
春兰愁眉苦脸地,与新眉对看一眼。
两个人没法子劝,只得各自到房里搬来被褥,因为禧珍不准她们也睡偏厅,新眉与春兰只好陪着睡在厅后的小间。
夜里,果然天寒露冻的,窗外的风呼呼吹进窗缝里,禧珍才睡到上半夜就给冻醒了。
她冷得受不了却不到厅后的小间,她固执地把身子缩成一团,瞪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想就这样苦苦地挨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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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才刚踏进王府,恪瑶早已经在等着他。
「我听奕善说人已经接到了?」恪瑶见到儿子立刻站起来,她的态度虽急切,面对儿子却仍然温言婉语。
乍见久违的儿子,恪瑶对永琰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问候,而是急问禧珍的去向。
「是接到了。」永琰一贯冷静。
他看着他的「额娘」,露出冷淡的笑容。
打从得知恪瑶不是自己的生母那一刻开始,他才明白,她对自己那过分客气的态度、几乎生硬得接近疏离,是为了什么缘故。
「那么,人已经安置好了吗?」恪瑶再问。
「已经安置在京城里,额娘如果不放心,明天我可以带您去见她--」
「不必、不必了!」恪瑶忙摇手厉声拒绝,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我是说,你既然已把事办好,我就不必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