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儿,额娘……」小小禧珍用力眨着眼睛,她只觉得又痛又痒的。
「怎么没事儿呢!妳这孩子——」颜宁焦急起来,忽然想起禧珍出生时的事。「妳是不是眼睛里跑进脏东西了?快眨眨眼,挤出几滴泪来都好,快把眼里那脏东西给冲出来呀!」
禧珍听她额娘的话,用力眨眼,可却任凭她再怎么眨眼,眼睛里依旧流不出半滴眼泪!
「珍儿,妳为什么不流泪呢?」颜宁急得快哭了。
「额娘……」禧珍用她那双像兔子一样红润润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她的额娘。
「春兰!春兰!」颜宁大声呼唤她那才十六岁的小婢女。
春兰急忙跑进主子房里。
「王爷不在府里,妳就不必再报总管,赶紧自个儿出门去请大夫过来——妳快去呀!」颜宁已经哭出来。「快去……再慢,小格格的眼睛要不保了!」
「是,娘娘!」春兰吓得夺门而出。
禧珍望着她的额娘,她看到额娘脸上不断流下的泪水,于是好奇地伸出小小手心,接住自她额娘脸上落下的泪滴……
「珍儿,妳听额娘说,」颜宁心痛地看着女儿,紧紧地抱着她的心肝宝贝。「妳试着回想月前摔跤的事儿,那痛吧?痛就流泪呀!额娘求求妳流泪吧,珍儿!」
然而禧珍却一点都不明白,何谓「流泪」?
月前摔跤时尽管痛痛,可她也没「流泪」呀!
那「流泪」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呢?
颜宁瞪着女儿茫然的眼,她的心碎了……
她的小女儿,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让她担忧心惊。
因为这孩子,禧珍……
她自生来就只会笑、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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禧珍忽然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跪在额娘的灵前,夜半时分天黑得像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自白天起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她没水喝、没饭吃,就这样跪在她额娘的灵前,双腿都已经麻木。
她并不明白这府里的下人在大福晋奶娘的指示下,没人敢来照管她这失去亲娘保护的小小八岁孩子。
梦中,她恍惚间忆起三岁时发生过的事,原本她的记忆遗忘了这桩幼年往事,只有额娘始终耿耿于怀,自那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每日早午晚各三回,用大夫调制的药水灌洗她的双眼。
而如今额娘死了,这已经第八日,小禧珍的眼睛再没有人用药水细心地替她灌洗,于是渐渐的发红干涩,肿痛起来。
禧珍的双腿跪了这许多时辰,也早已经由痛转为麻痹然后失去知觉。
然而双腿与双眼的疼,再怎么也比不上她的心痛……
然而她还太小、小到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她瞪着额娘的灵牌,会突然有这痛彻心扉的,说不出口的痛苦?
禧珍并不知道她的身子正在摇晃着,因为即使是个大男人都不能忍受这长跪的酷刑,何况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禧珍虚弱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她额娘的牌位,想弄明白心窝的痛楚。然而她虚弱的身子,摇晃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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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跨进他阿玛小妾的别苑内,立即见到厅内已布妥的灵堂。
但就在夜半时分,在这空无一人的灵堂内,他却看见一名小女娃儿独自一人跪在灵堂前,身子摇摇欲坠……
他走到女娃儿身边,站在数尺外观察着她清秀绝丽的侧颜,讶异于这小女孩小小年纪,已经拥有浑然天成的绝世容貌。
他虽未认出这名小女孩,然而永琰知道,这水湘别苑的女主人,曾经为他的阿玛生了一名小格格。
这处水湘别苑是他额娘的禁忌,除了阿玛、总管以及别苑内的奴婢,府内所有人顾忌着福晋,因此都将这水湘别苑当成是隐形的、根本不存在。
永琰是恪瑶的亲生子,他当然更不可能走进这水湘别苑。
安亲王府里的水湘别苑就像遗世独立的桃源,但这是他阿玛一人的桃花源,却是他额娘心中最深最苦的痛。
永琰凝立在小女孩身边,出神地凝望着这摇晃着孱弱的身子、却兀自苦撑的小女孩,并且注意到她红润肿胀的双眼……
这片刻,永琰以为这女孩是为了她额娘的死而哭肿了双眼。
时光如静止般悄然无息地漂流过,他就这么出神地凝望着女孩,怀着一种连早熟的他也不了解的情绪,万种滋味蓦然掠过心头,彷佛在许久许久之前,他早已经认识她……
禧珍回头看到这名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她红肿的双眼茫然地痴望这专注地审看着自己的陌生人,心口又突然狠狠地揪痛起来——
较之于前,胸口忽然增加数十倍的疼痛,突如其来地打击禧珍!让她再也撑不住——
她蓦地朝前倒下!
永琰在第一时间上前接住她……
禧珍的额头撞到他坚硬的胸口,而这昏头晕脑的疼痛,竟蓦然逼出了她的眼泪……
永琰看到女孩的泪水,伸手抱住她时,他朝上的掌心接到了她落下的泪滴……
「妳没事?」他抱紧怀中这小小的、娇弱的身躯。
永琰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因为这个脸上挂着泪痕的小女孩,早已经晕厥在他的怀里。
第二章
禧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一时间回不过神,蜷缩在暖呼呼的被窝里,还等着额娘来唤她起床……
「醒了?」永琰盯着床上那一脸困意的小女孩。
忽然瞧见床边坐了一个陌生人,禧珍瞪大眼睛,一骨禄从床上爬起来--
「唉哟!」没想到膝头一磕在床垫上,就教她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永琰坐在床沿,见她傻呼呼的举措,不由得嗤笑出来。「妳到底在灵堂前跪了多久?两个膝盖肿得跟馒头一样大!」
禧珍摇头,泪珠儿就成串地滴下来。「额娘……」
膝盖疼痛让她想起了额娘已经亡故,膝痛加上心痛,禧珍伤心得说不出话……
忽然间她尝到嘴角边咸咸的滋味儿,她愣愣地伸出手背,抹了一手湿湿的泪水。
这是什么?禧珍问自己,忽然想起昨晚在灵前做的梦,她想起了三岁那年额娘眼睛里滴下来的「水」,便痴痴地发起呆来。
「怎么?妳跪傻了?还是舌头被猫给吃了?」见她的泪珠像不值钱,成串成串的掉不停,永琰逗她。
再怎么样永琰还是大孩子!越是沉稳的大男孩,见了这傻呼呼的丫头,就有一丝心疼。
禧珍用她稚嫩的童音问:「你是谁?」
「妳不知道我是谁吗?」
禧珍再摇头。
「那妳总该知道,自个儿的阿玛是谁吧?」
「我知道,阿玛就是额娘的丈夫。」
永琰忍住笑。「那么我就是妳阿玛的儿子。」
禧珍一脸茫然。
永琰知道,这丫头压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傻丫头,妳还是个小不点,话都听不明白吧?」
禧珍眨眨眼,接着便将一双小脚放在冰凉的地上,急着下床。
「妳做什么?」永琰挡在床边问她。
「我要下床……」
「妳病了,得休息,不能下床。」他不许。
「可是阿玛要我跪在额娘灵前,没有阿玛的命令就不能站起来。」禧珍死心眼地回答。
永琰挑起眉。「妳说妳在灵前跪了一夜?这是阿玛的意思?」
禧珍点头。
「阿玛喜欢妳额娘,没道理这么做。」他盯着有一双大眼睛的禧珍问:「是不是妳犯了什么事,惹阿玛不高兴?」
禧珍还是摇头。
「妳仔细想一想,别一个劲儿摇头,像个傻丫头一样!」他皱眉。
「阿玛说,没掉一滴泪前,不准我起来。」禧珍想起来了。
「怎么?妳没掉泪?」他低哼一声。「瞧不出来,妳还真坚强。」
「什么是流泪?」禧珍问他。
自额娘死后,他是第一个肯同自个儿说这么多话的人,正因为如此,禧珍将埋在自个儿心头一整夜的疑惑,拿来问他。
「流泪就像妳现在这样,脸上挂了两串水条条,丑八怪!」他笑她。
禧珍不在意他嘲笑自己,她脸上的茫然下减反增。「以前我在额娘脸上也见过这种东西。」
习妳以前见过』?」他嗤笑,当这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语。「别开玩笑了,每个人都会流泪!」
「我以前不会流泪,」她瞪着自个儿那沾湿的手背呢喃。「但我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了,现在就会流泪了……」
永琰不置可否。他淡漫的眼神,连小女孩都看得出来他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他。
「妳现在掉这么多泪,又怎么解释?」他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禧珍皱着粉嫩的眉心,苦苦思索……
然后她忽然想起,是昨夜一头撞到他的心窝上,才突然掉眼泪的!禧珍瞪着他、痴痴地望着他,她实在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