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哪儿去?」永琰瞇起眼。
「王爷让小格格,待娘娘七七后就离开京城,往乡下去。」春兰插嘴。
「乡下?什么样的乡下?」他盯着禧珍皱巴巴的小脸上扑簌簌的泪,皱起眉头。
「是湖南乡下,王爷说,等娘娘七七后小格格就启程要往那儿去!可怜咱们小格格,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再回到王府了!」春兰瘪着嘴,酸溜溜地回答。
永琰盯着禧珍。「妳想去吗?」他问她。
「不去。」禧珍摇头。
「为什么不去?」
「去了,就再也见不着额娘了。」
永琰眸色一浓。「妳不去也见不着妳额娘。」
他这话真残酷,禧珍起先一愣,继之泪水又潺潺滚下来。
春兰咽了口口水,嘴里无声叨念着:贝勒爷真狠心,简直狼心狗肺。
「春兰!」他忽然叫唤。
「有!」春兰吓破了胆。
「嘴里少念念叨叨!还不快给小格格收拾衣服,三日后我会亲自送她到湖南。」
「呀?」贝勒爷要亲自送小格格到湖南?
「呀什么?还不快收拾衣服去!」
「是……」春兰没敢再啧声。
永琰再瞧禧珍一眼。「别哭了!丑八怪。」幽幽对她道。
禧珍蓦然憋住气。「我不是丑八怪。」她童稚的嗓音为自个儿分辩。
「那是什么?丑七怪?」他逗她。
「我不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她很认真。
「好,妳下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他同意。
她勉强收起泪水,瘪着嘴露出笑容。
「妳是丑九怪。」哈、哈!
禧珍瞪大眼睛,小嘴一瘪瘪地,眼看又要掉眼泪。
「我话还没说完,妳哭什么?」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妳是丑九怪的姐姐,傻丫头小可爱。」
禧珍破涕为笑。她喜欢这称号。
傻丫头小可爱?啐,这贝勒爷还真会哄人!春兰讪讪地偷笑。
「春兰!」
「吓--有!」春兰猛一抬头,差点给扭了脖子。
永琰咧开嘴。「好好伺候格格,听见了吗?」
「春兰明白。」她低首垂眉,毕恭毕敬。
永琰这才转身跨出门外。
春兰惊魂未定地猛拍胸脯,瞪着门口,像见了妖怪似地。回过头,她忍不住对小主子抱怨道:「从前没听说过,这三爷的脾气有这么古怪呀!可我怎么见他不但欺负您,背后还像长了对眼睛似地,怪吓人的--」
「春兰!」
「啊?」
做梦也想不到三爷又回转来,春兰忙不迭转身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欢迎笑脸。
永琰皮笑肉不笑。「一会儿我回来陪小格格用晚膳,记得备好我的碗筷!」
「是。」春兰脸笑僵了。
待永琰离开,春兰蹑手蹑脚的跟到门外张望,这回确定、肯定人是真的走了,她才安心回屋子里。
可这回,打死她都绝对不敢在背后,再道三爷的任何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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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离开后,禧珍坐在床上,像呆了一样两眼发直,瞪着被褥整整两个时辰。
她虽只有八岁,可永琰离开前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在禧珍的脑海里。
妳不去也见不着妳额娘。
这话忽然就像针锥子似地扎着她的心窝,可尽管胸口好痛好疼,她还是用力想翠永琰的话,无法放下。
她明白额娘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可他何其残忍,居然连让她做一点梦的可能,都给扼杀了。
「格格,晚膳传好了,您等贝勒爷吗?还是先用膳呢?您已经整整一日夜没进食了!」春兰站在床前,见小格格痴痴呆呆的模样,她心口莫名地疼起来。
可禧珍没有半点反应。
「格格?」春兰呼唤。
「春兰,妳先吃……」禧珍软软地说。
「可这饭菜是为您准备。」春兰道。
禧珍回过神,对着春兰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永琰走进她房里。
不知为何,对这个八岁孩子,他竟有一股放不下的悬念。
「贝勒爷,您来了正好,同小格格一块儿用膳吧!」春兰对贝勒爷虽然又敬又畏,可见到贝勒爷她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放心。
永琰大剌剌在饭桌前坐下。「过来,吃饭。」他命令禧珍。
禧珍本想摇头,可他坚定的目光显然正等着反驳她!禧珍只得逼着自己下床。
「别像个小媳妇儿似地缩在饭桌边,我可不乐意陪个哭丧脸吃饭!」永琰板起脸训话。
「我不饿,你吃。」
永琰刚拿起的饭碗又搁下。「妳是铁打的?不饿?那就三天别吃饭!」他筷子往桌上一撤。「春兰!立刻把这一桌饭菜都撇下去!」
「呀?」春兰呆住了。
禧珍委屈起来,可她忍着不掉泪。
「觉得我欺负妳,干嘛不哭了?」永琰冷着脸。「不吃饭,妳额娘知道了,不心疼吗?」
春兰脖子一缩……
又提起娘娘,小格格不知道多心痛!这三爷可真是铁石心肠,就跟王爷一样!
「老哭丧着脸也没用,这府里没人会同情妳!」他话说得重。
「你同情我。」禧珍小声地呢喃。
永琰脸色一霁。
「你同情我,所以陪我说话,陪我吃饭。」她的声音低如蚊蚋。
听见这话,永琰的脸再也板不起来。「傻瓜。」他再次拿起碗筷,口气已经透露一丝温柔。「阿玛的安排不见得不好,往后妳要是能离开王府,那还真是妳的运气!」
「贝勒爷,您这话说的这么笃定,听起来有玄机,可不合理啊!」春兰忍不住插嘴。
「妳的小格格能避开是非之地,从此以后我额娘,还有府里其它侧福晋、小妾,谁都算计不到她;这样妳还不觉得可喜吗?」永琰道。
春兰一听,这才突然想明白了!「是呀!」她大叫一声,然后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这么笨!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禧珍双眼蒙蒙眬眬的,她像是听懂了永琰的话,又像不明白。
「傻丫头,尽管放宽心吧,有妳额娘在天上保佑着妳!」他对禧珍道,这时语调是温柔的。
禧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管愣愣地瞧着他……
「吃饭吧,饭菜都凉了!」永琰自顾自吃饭。
他觑眼瞧着,禧珍终于端起饭碗。
她犹豫了下,然后怯怯地开口:「你说要带我上湖南?」
「妳不愿意?」
她摇头。「我怕阿玛不同意。」
「不会!现在谁送妳到湖南,阿玛都没心思理会。」
禧珍筷子还没动,又放下饭碗。
「又怎么了?别别扭扭的。」永琰皱眉头。
「我……」她咬着下唇。
「妳什么妳?能不能别像个小媳妇一样?」他扒了口饭。
「我不知道……」
「什么?没听见,大声点儿!」他不耐烦起来。这丫头,还真不是普通难搞。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永琰。」
「呀?」她眨巴着眼。
「永琰!」他放下饭碗,狐疑地问:「别告诉我,妳还没学识字?!」
她屏着气点头,在他不耐烦的目光下。
「老天!」他喃喃诅咒。「把手伸出来!」
「为什么?」
他懒得解释,干脆主动捉住她软软嫩嫩的小手。「看清楚了!」
一点、一横竖、急钩再短挑、一撇到南洋……
一个「永」字,再一个「琰」字,这夜,就这么在禧珍的手心上烙了印。
可教人料不到的是,这天夜里皇上忽然降旨,要求安亲王府永琰贝勒着即备马,随议政王大臣赴边汛驻防,听候派遣。
烽火将起、漠北战事已不可避免。
两人连见一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当夜永琰领命后已乘快马先行至京外,待队伍齐备后赶赴北边!他对禧珍的承诺,成了永远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三日后,送禧珍和春兰往湖南的只有王府管家。
这年,永琰十八岁,他的额娘正盘算着待他回京后,给他物色福晋人选。
第三章
而失去亲娘的禧珍……
离开北京城这年,她其实还不满八足岁。
湖南是额娘的故乡。
然而禧珍选择在杭州居住,是因为她喜欢杭州的山与水。十三岁那年来到杭州城西游湖,她便被这一汪灵逸秀水、远山含黛的景致所吸引,就此携着两婢两僮还有春兰,在这三面青山一面城的西湖畔边,就此长住。
「小姐,吃饭了!」远远的,春兰在那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扯着嗓门用力朝她家小姐挥手。
禧珍离开王府不到半年,安亲王便去世,当时王府没有派遣任何人前来报丧,直到每年南下一次为禧珍送米、送布、送白银的总管,见到禧珍时轻描淡写地提起王爷过世一事。
自此之后,禧珍就不让春兰再唤她格格。
她明白,既然阿玛已经去世,她将可能永远无法回到王府。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喊她格格?这虚有其名的称谓,听着只让她心口儿觉得酸。
「知道了!」小碗吆喝回去,然后回头对主子道:「小姐,春兰喊吃饭了呢!」
禧珍从田里站起来,对跟随自己下田的婢仆道:「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盘子,快到前院洗手,准备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