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气喔?」史蔚晴疑惑地看着他两条眉毛往眉心撞的模样。虽然他一向就没给人好脸色看,但坏心情还是很容易就能查觉出来。
「我不是叫妳没课的时候,就去庭园餐厅报到?」傅熙棠双手交叉,一副要咬人的凶狠貌。
史蔚晴呆想了片刻,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听到我们讨论的事情了?我不是不去庭园打工,只是一个工作收入不太够,我大概要再多找一些,都是因为学费太贵了……」她抽出被她因泄愤而捏烂的注册单,想起上头的六位数字,又开始泫然欲泣。
傅熙棠一把抓过史蔚晴掌中的纸团,摊开看看,脸色未曾有任何变动。「没想过要找我商量?」
史蔚晴向他射出控诉的哀怨目光。他都说自己是基于朋友情义、人道救援才愿意帮助,她怎能一再找他救火,要求他帮这做那?
人情债已经欠得比天还高,她不想一面对他,就觉得自己压力好沉重。
始终被排挤于交谈范围之外的徐耀祖,此时不甘寂寞地硬将脖子伸入气氛很僵的两人之间,左瞧瞧、右看看,配上两人的谈话内容,还是觉得好难理解唷。不过……这个一身社会菁英气质的男人,不就是刚刚用眼神向他释放杀意的那一个吗?
思索数秒,徐耀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懂了!难怪这位先生刚刚对他超不友善,原来这两人的关系是这样的啊!
「史伯伯您好!」徐耀祖一脸乖宝宝优等生的标准笑容,礼貌十足地朝傅熙棠的方向鞠四十五度躬。
闻言,傅熙棠错愕地瞪着眼前人的头顶,还转头过去看身后是否有其它人。
无视于史蔚晴错愕的表情,徐耀祖继续展露他阳光般的笑靥,自动自发地抓起傅熙棠的手掌一阵猛摇。「我是史蔚晴的新同学,敝姓徐,徐耀祖……啊!」
傅熙棠反抓住他晃动个没完的右手,双眼危险地瞇起。「你刚刚叫我什么?」
「史……史伯伯啊!」徐耀祖笑容僵在脸上,想抽回手却又使不上力,呜……刚刚那个喀喀作响的声音,是不是表示他的手骨已经被捏碎了?
「史伯伯?!」傅熙棠重复一遍,不可置信、非常生气。
史伯伯?史伯伯?!他有这么老,老到被人家误会成史蔚晴的父亲吗?是他操劳过度衰老得早,还是这个看来一脸呆相的家伙眼睛坏掉?
「蔚……蔚晴,妳……可不可以向妳父亲解释一下,不论我做了什么惹毛他,我都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有礼问候长辈反而会被刑求?他做错什么了?徐耀祖一脸无辜相地讨饶,嘴角痛得一抽一抽的。
「那个……耀祖,他不是我爸。」史蔚晴在一旁虚弱地说明:「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傅熙棠先生,我的债权人兼恩公。这位则是徐耀祖,我的新同班同学,知道我学费缴不出来,好心要陪我去找打工。呃……傅先生,你可以把你的手放开了吗?」徐耀祖好象快被捏死了。
傅熙棠狠瞪一眼边流冷汗、边挤出诚恳笑容的徐耀祖,这才松手。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徐耀祖赶紧后退三步,躲到史蔚晴身后,一面用力搓搓肿痛的右手,一面秉持他礼貌乖巧的优点继续解释:「傅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认成蔚晴的父亲的!你其实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因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嘛!我只是看到你跟蔚晴讲话的样子、还有刚刚在教室里面,我只要一跟蔚晴讲话,你就瞪我,我才以为你把我当成搭讪女儿的登徒子,以为你是……史伯伯……」随着傅熙棠的眼光愈来愈严峻,他话愈说愈小声。
「够了!」傅熙棠拒绝继续与这个严重脱线的青年交谈。他转头向史蔚晴道:「不要再去找其它工作了,妳想累死自己?还是想学期末被当一屁股的课?」
史蔚晴咬咬下唇,躲过他的目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傅熙棠差点没气到咳血。她自己的问题?!这种回答会不会太忘恩负义了点?
「喂,史蔚晴,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好了……」徐耀祖戳戳史蔚晴手臂,身体尽量远离暴风圈。别人吵架,他干嘛在这里碍事?还是早闪早安全。
「可是工作……」史蔚晴话才到嘴边,马上就被傅熙棠狰狞的脸色吓得吞回去。
「改天聊、改天聊。再见!」徐耀祖缩着脖子、按住受创的右手,飞奔而去。
一直在旁边看得雾煞煞的教务长此时终于回神,虽然完全弄不清状况,但还是维持他彬彬有礼的态度。
「董事,那社会科学院那里要不要过去──我看改天好了。」一见傅熙棠又冷峻起来的表情,他当下修正发言。「欸,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办公室去了。别忘了代我向您父亲问安……」话说完赶快跑走。
现场剩下一个满脸寒霜的男人与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女人,无声地用眼神向对方示威。
最后还是傅熙棠先开口:「妳中午吃了没?」
「才刚下课,哪有可能吃过了?我又不是牛,可以反刍早餐。」史蔚晴没好气地说。
傅熙棠闻言,立即转身,迈步前没忘记要将她一并带走。
「干嘛啦──我要生气了!」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突然拖着她跑,当她是没自主能力的布娃娃啊?
「吃饭。」他答得简短,脚步可没放慢。
「真的吗?!」她目光霎时射出金光千条。「那我们要吃什么……唔!」差点又中计!「等、等一下,我没说要跟你去吃!」不可以老是这么好说话,做人也是要有点尊严的。
傅熙棠止住步子,偏过脸斜睇着她。「我打算去吃港式饮茶,国宾最有名的菜就是菠萝虾球、蜜汁叉烧、蟹黄烧卖、芋香椰奶西米露……」他说到一半,突然笑了。
「笑啥?」她觉得莫名其妙。
「笑妳嘴边流下来的那滴口水。」如果她有尾巴,现在恐怕已经摇到抽筋。「何必跟自己的胃作对?」
「我……」史蔚晴面临尊严与食欲的冲突。天人交战啊……
幸好傅熙棠没继续刁难她的意思,转身就继续走,自然也没松开抓着她掌心的大手。她也乐得装傻,继续跟在他身边。
「为什么你看见我,每次都问我要不要吃饭?」她想起什么似的发问。
「因为,」傅熙棠替她打开车门,将她乖乖按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带。「只要我说要带妳去吃东西,妳从没拒绝过。」要让她开心其实很简单,只要填满她的肚子,她自然就会乖巧又温驯。
「……」史蔚晴开始垂头反省自己太没原则的胃袋。
傅熙棠上车,控制方向盘,将车身缓缓驶离停车场。光邑学园校区位于半山腰,出了校门还要走一小段缓坡山路,没多久,他们就加入了市区壅塞的车潮中。
史蔚晴双手交握,有些忸怩地正视前方,不敢偷觑傅熙棠一眼。
「我小时候一直很孤独。」他突然开口。
史蔚晴讶然地注视他,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些。
「我是独子,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父亲呢,妳也知道,泰半时间都在国外处理公司的事务。他教育我的态度很严谨,即使他无暇亲自监督,却请来众多老师训练我。我的时间从小就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七点到九点是英文口训,九点到十一点是逻辑推理,这一类的。」他笑道。
「父亲很重视我的思考能力,对于我一直孤身在台湾长大这点,他觉得很满意。他认为一个真正的领导者必须不受情感牵绊,随时都以理智判断、行事,才能成就丰功伟业。那时我可以三天不说话,只在上课时回答必要的问题。」
「天啊!」好扭曲的童年,难怪他的个性这么病态……呃,封闭。
「直到我高中一年级,湘匀的父母空难过世之后,父亲成为她的监护人,将她送来与我一起生活,才总算有人陪我一起吃饭、上学。湘匀的体质差,经常生病、发烧,于是我开始学习照顾人。」想起遥远的回忆,傅熙棠的眼中漾满笑意,连五官也柔和起来。
「湘匀那时年纪好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偏偏身边又拖着一只小狗,是她在路上捡来就不肯放了的。那条狗长得并不好看,几次父亲回来,嫌杂种狗丑,说要给湘匀买一条有血统证明的,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意。她天天抱牠、喂牠、陪牠玩,那条狗虽然不聪明,但是个性很活泼,一看见人就冲上去,狂舔一通,连对从来没抱过牠的我也一样热情。后来,每次湘匀生病,就换成我负责替牠洗澡、剪指甲;每天放学回家,我也会先去狗屋看看牠。」
「后来呢?」史蔚晴听得出神。
「几年后牠死了,湘匀哭得好惨。兽医说,曾经流浪过的狗本来寿命就不长,幸好最后几年,牠过得很幸福。我们将牠埋在花园里面,还要管家弄了块石板纪念牠;后来湘匀还想养其它的狗,我却兴趣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