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袖一见他进门,连忙站起,默默地把正展开阅读的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爹:
请恕孩儿不孝,没有办法同意这门亲事。女儿不想将终身托付给粗鲁不文的武夫身上,更何况是个绿林盗贼,请爹原谅我这个自私的决定。女儿下定决心要自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终身幸福,仓促之间不告而别,实是情非得已,等女儿找到足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后,再回来向爹磕头赔罪。
敬祝
平安
不孝女玉蓉拜上
傅时川看完信后,手微微发抖,脸色苍白。
“派出去的人呢?有没有消息?”
“回禀老爷,还没找到人。”
傅时川愤而击桌,“吩咐下去,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人给我带回来。”
一旁的奴仆惶惶恐恐地领令而去。
傅时川生气极了,“这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难道她不晓得这样做,会给咱们傅府带来多大的灾难吗?这事要是传到岳寒山耳里,傅府里上上下下,恐怕连命都没了。”
苏挽袖虽也感到慌张,但不失镇静。“舅舅,您别担心。表姐才离开没多久,一定走不远的,说不定待会就能把她给找回来了。”
“要是人找不回来,大家只好跟着陪葬!”
苏挽袖迟疑地说道:“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表姐只是一时糊涂,咱们把她找回来,向岳老爷赔罪就是了。”
“唉!你一个女孩儿家,哪里知道江湖人物的心狠手辣。‘凌霄阁’虽然与地方上的人互不侵犯,甚至咱们这里宵小绝迹、夜不闭户,都可说是他们的功劳,然而这些人……翻起脸来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否则我怎会在逼不得已之下,答应把玉蓉嫁入岳家。”
苏挽袖闻言,惟有默然。
她虽然不相信会有人这么心狠手辣,但外面的世界是她所不了解的,对傅时川的看法她也只好姑且相信。
惟今之计,只有赶紧把表姐找回来。
“老爷……”杜鹃气喘吁吁地冲进房内,“岳家迎亲的人马已经在催了,怎么办?”
“小姐人呢?”
“还没有找到。”
傅时川心中一沉,瞥眼见到一旁的苏挽袖,脑中霎时灵光一闪。
“挽袖——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惟今之计,只有靠你了。”
苏挽袖正为玉蓉的去向焦虑不已,自小与傅玉蓉一块儿长大,姐妹间无话不谈,比亲手足还亲,她作梦也没想到表姐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听到傅时川口出此言,挽袖不解地提问:“舅舅,您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她。“要你代嫁。”
苏挽袖惊得掩唇,倒退数步。
“但……但是岳家要娶的人是表姐啊!何况您已经把我另许他人了,前几天才和顾府订下的亲事,不是吗?”
傅时川越想越觉得这是目前惟一可行之计。
“不错!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玉蓉,况且玉蓉长年处在深闺,见过她长相的人并不多,而你也是个芙蓉花貌少有的美人,把你代嫁过去,不会有人发觉的。”
“不行,不行……这样做,到头来一定会被揭穿的。何况我另有婚约,再说……要是表姐回来了怎么办?”
她思绪纷乱,实在无法思考。对于舅舅的主意,她下意识地认为不可行。“李代桃僵”这种事到头来极易穿帮,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她可不是人家要娶的媳妇儿——
“挽袖……你就看在我好歹也养育你十多年的份上,点头答应吧!难道你忍心看傅家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还是你要我这把老骨头跪下来求你,你才肯同意……”傅时川老泪纵横地恳求着。
为了傅家多年的基业、为了上上下下百余口的人命,他也只有昧着良心使出这一招了。
“既然如此……”傅时川见她犹不答应,作势就要跪下。
苏挽袖大惊,连忙抢上前扶起。
但他硬是不肯起身,“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使傅家幸免于难……”
“舅舅……”挽袖垂着泪,“您别这样,咱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你再不答应就来不及了。”他焦灼地说道。
“我……我……”挽袖心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见到舅舅哀求的眼神,一咬牙,“我答应就是!”
从小爹娘早逝,让她小小年纪就了解到世事的无常。随后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傅家待她很好,然而这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她在应对进退方面,总是把持着分寸,不敢逾矩。
记得小时候,表姐的奶娘手很巧,常常做些小巧的玩意儿给她们玩。有一次她绣了一个荷包给表姐带在身上,荷包上一双翩翩飞舞的蝴蝶,叫她看了好生喜欢,直嚷着要奶娘也给她做一个。
奶娘看着表姐兴奋高兴的模样,笑眯了眼,没怎么理会她的请求。
她心急了,拉着奶娘的手,“奶娘、奶娘,我也想要有一个。”
“好——好——等我过些日子有空,再给你做一个。”她不经意地回道。
“不要嘛!不要嘛!”小小年纪的她不甘心,扯着奶娘的手闹了起来。“我现在就要!为什么表姐有我没有!”
奶娘猛然回过头来,眼里的阴森寒气叫她心生怯意。“她是傅家的大小姐,而你——你是什么东西!”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搭理她。
虽然小时候许许多多的往事,都已随记忆淹没,再也记不清了。然而不知为何,这件事她始终记得特别清楚,偶尔还会跃上她的脑海低回盘旋,将当日的情景原封不动地再上演一次,而她也就更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她呆坐着,任由身旁的丫鬟手忙脚乱地准备一切,封闭自己的思想,完全沉浸于回忆当中。
苏挽袖依稀感觉到她被带上了花轿,一路上锣鼓喧天,接着她又被牵下花轿,跪下、磕头、起身又再跪下、磕头、起身,宛如一尊布娃娃任人摆布。
直到耳边的喧哗声、贺喜声……如潮水一般退去之后,她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头上盖着喜帕,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低头看着自个儿的风头绣花鞋,此刻她才想起自身的处境,她的夫婿……表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听人提过,他……温柔吗?体贴吗?最重要的是——他会认出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新娘吗?
要是他知道这个新娘是个冒牌货,大怒之下,整个傅家会有怎样的遭遇?他又会怎样处置隐瞒身份的自己?她真的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她才彻底知道,舅舅的计划实在太天真了,根本就行不通,然而她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是好是坏,只有交付于命运了。
※※※
一阵开门声响起,接着轻巧的足音,使她心跳加剧,直到新郎礼服的下摆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而她紧张的程度几乎快使她难以负荷……她真想自行揭开头巾,说明一切。
然而她终究没有这样做!
头巾一寸一寸地掀开,互绞的小手更被她抓出丝丝痕迹,终于她抬起头,见着了她的夫婿——她的表姐夫。
眼前是一张极为男性化的脸庞,黑眸灼灼有神,在见到她的脸庞后,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是认为“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名副其实,还是名实不符?她暗自猜测着,也讶于自己此时此刻想的竟是这个无聊问题。
他的两道剑眉浓淡适中,像用毛笔写的一字般,潇洒地往左右划开去,有说不出的俊逸。鼻若悬胆,唇边带着一丝隐含调侃的微笑。
“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吗?”他的声音低沉,有如钟声般醇厚。
挽袖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屏住气息,不由得连忙低下头来,心中有如小鹿乱撞。
她不禁暗忖道:“本以为他是个粗莽大汉,没想到却是这般俊俏斯文……”一思及此,挽袖微红了脸,马上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暗骂自个儿不害臊,竟对男人品头论足起来。
“娘子,你怎么啦?”岳凌霄见她不语,询问道。
“没……没什么。”
“忙了一整天,你大概也累坏了吧!这里有些小菜,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他拉起她的手来到桌旁。
他的手掌好大,足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中,当他的手指轻触到她的,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从他的手指传到她全身,令她立时一颤。
好……好奇怪的感觉!
他……应当是没见过表姐吧!否则不会在见了她后却无任何愤怒——那么——危机暂时解除罗!
眼见桌上的佳肴十分丰盛,令她食欲大动,何况她也真的饿了,自从发现表姐出走到现在,她滴水未进。现在看情况稳定,她也暂时放下心中的大石。
虽然饿极了,但她进食时仍然不慌不忙,展现十足的大家风范。
正吃得津津有味时,无意间看到岳凌霄直盯着她瞧,没动过筷子。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她顿时手足无措,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一时间似乎连手也跟着脸燥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