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嵇律出手格开了这一巴掌的挥势,蒙贞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觉面前一凉,劲风过后,就见贡永垂下手,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其实嵇律对蒙贞的放肆不是不生气,但是他被冒犯的怒意实际上夹有更多的吃惊,吃惊过后,更觉兴味。蒙贞有别于一般人的表现让他颇感新鲜。
这小子究竟是莽撞?冲动?还是天生有着无所畏惧的性格?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蒙贞不知道自己少挨了一个耳光,黑白分明的大眼迎着那对锐利的眼眸,大方地回视他无礼的瞪视。
这娃儿一点也不怕律儿,老祖宗笑得小眼睛眯成一线,王府有多久没出现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了?
嵇律发现他又看到那种眼神了。
他发现这小子有一双富含热力,灼灼生辉的眼瞳,从那里头潋出的光芒,仿佛尽诉了对生命的热诚与希望,这种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拥有过类似的眼神……
这两颗亮得有神的清瞳让污秽不堪的脸显得微不足道,这小子的脸……嵇律倏地双目一凝,精锐的目光直视眼前这张脸孔,随即,他抬眸瞟了老祖宗一眼。
“你几岁?”嵇律双手闲逸抱胸,低头睨着她问。
“十八。”
“晤?”他稍稍扬起一道眉毛,朝老祖宗点头道: “好。”
好?是什么意思?
蒙贞见嵇律丢下话又要走掉,踏前一步,喊道: “喂!嵇祺!”
嵇律像被人从背后咬了一口似的,猛旋回身,抿紧唇,两道浓眉攒成一线,目光凶恶地狠盯她。
“是谁告诉你我叫嵇祺?”他不悦的嗓音低沉得吓人。
“是……是……没人!”她急急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是啊,也没人告诉她他就是嵇祺,是她自个推论出来的。
嵇律目光凌厉地盯了她一眼,“待会到书斋来。”说完,甩头离去。
蒙贞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屋里仿佛走掉了一个低气压,所有的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嵇祺吗?”蒙贞愣愣地问。
贡永没好气道:“小子!你日后要跟在爷的身旁就不得无礼,他是我们的主子,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日后不得胡喊乱叫,今天爷没治你算你走运。”他见主子答应让她跟在身边,方才的无礼冒犯也就不再追究。
“那……他不叫嵇祺?”蒙贞搞不懂,世子难道不是嵇祺吗?
贡永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愿多说,简单说了句:“我们世子爷叫嵇律。”
“那嵇祺呢?”她不死心地追问,佯装没看到老管家严峻的制止眼神。
“死了。”老祖宗在这时开了口。
死了?蒙贞吓一跳,嵇祺死了?
难怪那个嵇律会毫不在意地把玉麒麟送人,原来根本不是他的东西。这个嵇祺又是如何死的呢?她想问,可是一看到屋里仆人们的脸色,她又把话吞了回去。
老祖宗温和道:“其实祺儿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谈的,愈是忌讳,心魔愈多,贡永啊,你顾忌太多了。”
贡永躬身答道:“是的,小的知道了。”接着他转问蒙贞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蒙贞翻翻眼,不耐道:“贡老总管,我是女的!” 她还特意把“老”字拖长了音节。
贡永惊讶地瞠大眼,把她从头到脚细瞧一遍,嘴里嘀咕着:“是了,样子倒像个丫头,怎么性子一点都不像?”
老祖宗慈祥地笑问蒙贞道:“孩子,你叫什么?”
“蒙贞。”
“蒙贞?”老祖宗偏头打量她,“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我是义父带大的,从小就是孤儿,年前义父也走了。”
“可怜的孩子。”老祖宗心疼地叹口气。
贡永心底也忍不住唏嘘起来,可是皱纹满布的老脸上却仍是吹胡子瞪睛地悻悻道:“原来是没人教你如何做个丫头,可怜!也难怪别人会认错。”
蒙贞瞪他一眼。
“你本姓蒙吗?”老祖宗问道。
“不是。”蒙贞摇摇头。“义父姓蒙,我跟着姓,他是位大夫,我从小跟着他学医理,字也是他教的。”
“你自个的身世记得多少?”
“义父碰到我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岁大,记不得了。”
老祖宗了解地点头,接着唤道:“耐冬,你去翻我床头旁的那只箱子,拿几套我年轻时做的衣服出来给她。”
“不不,老祖宗,不用了,我不习惯穿女孩的衣服,何况这件衣服只是脏了,洗一洗还可以穿。’’她义父教她做人不可以浪费。
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一身破旧在这碧玉金雕的王府内,是多么的不相称与不协调。
“呵,是吗?”老祖宗呵呵笑着。“衣服你还是拿着,什么时候穿都可以。”
“好吧。”蒙贞接过衣服。
“你可以到你主子那里去了,有空就过来陪我聊聊天,你主子有时候脾气大,那是吓唬人的,不要理他就好了。”
“好。”
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老祖宗那双颇富智能的眼眸,在她背后闪着令人费解的兴奋光芒。
贡永引着蒙贞离开,边走边皱眉道:“你这副模样活像在泥中打过滚似的,怎么去侍候爷?待会你先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再到书斋去,阿义!”他叫住一旁经过的大儿子。
“你安顿她住下,我还要去应付那一群人。”
走了十几步路,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个问了旬:“爷知道她是个丫头吗?”
第三章
他在等她。
嵇律坐在书斋里,那双深沉的黑眸盯着书页,俊逸非凡的脸庞有丝凝神,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专心在看书。
但是书页久久才被翻了一页。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究竟和老祖宗在玩什么把戏?
他奶奶分明第一次见到蒙贞,为何要把她塞在自己身边?目的是什么?又是逼婚的伎俩?
不,不太对!
他眯起黑眼,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老祖宗对方家的承诺念念不忘,所以才会一再拿她的身体状况来施压,叫他早些娶方语柔。
语柔……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他刚毅的嘴角因这名字的出现而放松了,原本波光不兴的暗眸闪过几道复杂光芒,那里头掺杂着怜惜、痛心、无奈以及一些旁人根本解读不出来的情绪。
十年了,他在那个懵懂青涩时代所犯下的错误,始终蛰伏在心中最晦涩的角落里,那些痛苦的片断不因时间的流逝而稍微释放,有时反倒鲜活过了头……
“世子爷。”
蓦地一声喊,将他深陷回忆的心绪猛地拉了回来,抬眸一看,蒙贞正站在他眼前。
嵇律嘴角嘲弄地扯了一下,那声“世子爷”她喊得别扭,一定是贡永的叮咛,否则这丫头宁愿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黑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调侃味十足地睨着她。
她仍是一身男装,只不过不是方才那一件,却是一样的破旧不堪,看得嵇律稍稍皱了皱眉头,庆幸她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的发型也很独特,为了配合她男装的妆扮.一头乌丝只留下两鬓旁的发丝,其余全扎成一束,绾到头顶后方直直垂到腰际,还挑起一络发丝缠绕马尾.形成天然发饰,这中性却不失俏丽的发型,刚巧镶出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蛋,两颗犹如星星般迷蒙的乌眸,配上小而挺的俏鼻,整张脸显得可爱又俏媚,长睫下不时跳跃的眸光,提醒别人注意她的独特之处
唔,还不错。嵇律在心底赞了一声。
她吸引别人目光的最大本钱正是她的与众不同。
可是她好是好,却还没好到足以让他奶奶放弃与方家联姻的诺言。
老祖宗到底在想什么?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蒙贞站在他面前,身子愈来愈僵硬,她搞不懂他究竟在瞧她什么,是她的衣服有问题吗?
不会啊,她进门时才在那块刻有“琼玉堂”的木匾下检查过一遍,这衣服绝对是干净的,是她少少几套中最好的一套。
虽然被如此英俊倜傥的男人注目也不是件坏事,可是她就是觉得有压力。
“如果你让我来只是为了一直看我,那我还不如到老祖宗那里去!”她受不了了。
嵇律性感的眉毛挑得老高,“为什么?”王府里没几个奴仆敢如此泰然自若地和他讲话。
蒙贞耸耸肩,“我会感到自在些。”
真诚实。嵇律微微一笑,软化了那身拒人于千里的矜冷。
“老祖宗叫你来就不会再把你叫回去。”他不计较她用和他平等的说话语气。
“那我要做什么?”她张大眼睛左顾右盼,环顾整个屋内。
这屋子真大,光是这书斋的正厅就够住五口人家了,屋梁也好高,足足有她老爹家的三倍高,横梁上还都雕着细细的花纹,蒙贞差点吐了舌头,在那么高的地方雕刻也没几个人瞧见啊,真是浪费!她在心底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