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荳话才刚说完,只见石一雄一个刀起刀落,喝!一片一公分粗厚的火腿片,即刻横躺在砧板上。
「这个……会不会太厚了一点?」洪荳将火腿片拿在手上细看。
石一雄很潇洒地手一挥。学她之前的话。「反正火腿等一下会夹在面包里一块吃,厚不厚谁看得到,随便啦!」
「好好!」洪荳不想跟他争辩,接过他手上的刀跟火腿,便俐落地片了几块薄片下来。
「哇~~好厉害!」石一雄在旁边啧啧惊叹。「你怎么能把火腿切得这么薄,又不会弄伤手?」
「这个就叫功力。」
洪荳顶顶石一雄的身体,要他把火腿丢下去煎,然后她切了几条小黄瓜泡进冰水里,一待石一雄把火腿煎熟,晚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做三明治最后一个步骤,看好喽!」
洪荳将两片厚片吐司的边切掉,然后将吐司、蛋、火腿跟小黄瓜条一一叠在一块,挤上一坨美乃滋,再洒上胡椒盐,最后把另一片吐司盖上。她一刀压下,一只手压在面包上,毫不犹豫地一切到底。就这样,两份对称的长方形三明治,呈现在眼前。
洪荳把她完成的三明治移到盘子上,然后示意石一雄跟进。
「换你啦!」
感觉——并不太难!
石一雄依样画葫芦,照着洪荳的示范,把吐司切边,然后照顺序放下蛋黄散掉的煎蛋、火腿厚片、小黄瓜条,挤了很大一坨美乃滋,跟洒了很多胡椒盐——
「美乃滋挤太多,小心等一下喷出来。」洪荳警告。
「不会啦,大师出马,一切安啦!」
石一雄豪爽地拍拍胸脯,然后他盖上吐司,准备下刀——
「紧张紧张紧张、刺激刺激刺激——」石一雄学起了布袋戏常用的口气,一边动手,一边兴奋地配音,以为一刀落下便大功告成,怎知——
「见鬼!小黄瓜跑出来!」
石一雄浓眉一拧,一股脑儿将小黄瓜再往吐司里塞,再狠狠一切,结果力道太猛,过多的美乃滋发出一声「噗」,从吐司与小黄瓜条缝隙里挤了出来,喷脏了他衬衫的前襟。
洪荳憋着笑,直勾勾地瞪着石一雄黑衬衫上的白点点。
「呃!好像……美乃滋真的挤多了一点……」
他一脸憨憨地儍笑。
稍后,两人端着一盘三明治跟一壶香浓的奶茶,双双坐在木屋的落地窗前。
四周很安静,只有窗外唧唧响的虫鸣声,与满天闪烁着的星星。
石一雄咬了一口他自个儿做的三明治,满脸不情愿地嚼着。直到这时才知道洪荳要他把火腿切薄的原因——太厚的火腿片,吃起来就像在嚼轮胎皮,口感好奇怪。
他勉强吞了一份,但至于另外一半——洪荳很有默契的,递了一份她做的到他嘴边。
石一雄笑容满面地接过,然后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啊~~还是荳做的东西好吃!
「没有亲自上阵,就不会知道做菜有多难!平常在写书的时候,要里头的主角变出一桌法国料理也没问题,拿几本食谱参考一下就好,结果怎么知道,我竟然连一片火腿都切不好。」
「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让你下厨,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不能怪你不熟稔。」
「不过说实在的,现在大家都习惯外食,已经没几个你这年纪的女孩愿意下厨了。」
洪荳吞掉嘴里的食物才又开口。「我从很小就开始下厨做菜,帮我妈妈准备三餐。」
这是洪荳第一次主动提起她家里的事——石一雄心想,现在或许是聊天的好时机。
「荳,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怕人?尤其是陌生男人?」
石一雄话一说完,只见洪荳唇边的笑意一瞬间凝住。
石一雄一见,马上又改口说:「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用回答——」
洪荳蹙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不方便,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石一雄看着她蓦然绷紧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斥责自己——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呜!
第七章
结果,洪荳还是没告诉他原因。
吃完晚餐洗好碗盘,洪荳便悄悄溜进她住的房间里。
石一雄在她门外呆站了一会儿,好像听见呜咽的哭声,但不确定。他几度想举手敲门,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先不去打扰她。
叹了口气,石一雄举步走进自己房间。
两个小时后,石一雄听见一阵轻轻的叩叩声——有人在敲门。
正躺在床上看书的他,马上从床上弹起来,打开门。
洪荳站在门外,犹豫地朝里头探。
「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不过是在看点书——」石一雄伸手轻抚过洪荳的脸颊。她的眼睛有点肿,带点刚哭完的狼狈。「要不要进来坐,还是要到客厅去?」
「我进去好了。」
房间摆有两张椅子,洪荳揪着衣摆坐在椅子上,石一雄选择坐在床沿。
沉默了好一会儿,洪荳才开口讲话——
「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就是,我为什么会这么怕陌生男人——」她喘了口气。「在我国一的时候,我爸爸丢下我跟妈妈两个人跑了。也因为这样,我妈得开始去工厂上班,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煮三餐跟整理家务。一年后,我妈认识了一个男人,我叫他林伯伯,不久,我们就搬进林伯伯的家。刚开始,日子过得还算幸福,不过一年之后,林伯伯的儿子,主动说要搬回家住——」说到这,洪荳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石一雄看了洪荳一眼,心里有所警觉,这个「林伯伯的儿子」,将是个重要关键。他拧起浓眉,仔细聆听。
「又经过一年,我国三,得去参加联考。考试那天,我妈跟林伯伯没办法请假,所以就由他带我去。等到考完试,他说要请我吃顿饭庆祝我考试结束,我没多想就跟去了。吃完饭之后,我突然觉得好累,糊里糊涂就在他车上睡着,然后当我醒过来,我发现我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然后他身上只穿了条内裤,就坐在窗户旁边抽烟……」
「我吓坏了!」洪荳用着破碎的声音说话。「不过我发现我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被脱下,我想我应该还没被……然后他一发现我醒来,立刻朝床边走过来,在那一瞬间,我开始大声尖叫。」
就在这个时候,洪荳开始掉眼泪。她张着嘴巴试图想把话说完,但越落越凶的眼泪,却让她泣不成声。
「没关系……」石一雄靠近她,轻拍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慰。「如果真那么痛苦,就不要再说了,它已经过去了。」
「没有。它并没有过去,它一直藏在我心里。每次我只要遇见陌生男人,这段回忆就会从我心里面跑出来,我想、我想把它给说出来……」
洪荳狼狈地吸了一大口气,又继续说话。
「我试图要逃跑,他一边抓住我,一边骂我好多好难听的话,他好凶,甚至还动手打我——」
石一雄突然觉得惭愧。他想起洪荳跟他第一次见面,也曾经被他的咆哮声吓得浑身发抖。
「不过我很幸运,我尖叫的时候,门外刚好有人经过听到,马上报警处理。之后他跟警察辩说,因为我答应跟他去吃饭,所以他才会以为我对他有好感。」
石一雄一听,马上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把他的鬼话当真,以为是你的错吧?」
洪荳再度落泪,哽咽地说:「我不知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我没有错,可是,他这样说,然后林伯伯相信他,我妈也相信他——他们全都以为是我去勾引他的!」
石一雄气极了。「他说那什么鬼话,吃他一顿饭就证明你对他有好感,照他的逻辑,那些成天办什么宴什么餐的政治人物,不就代表他们私底下早就搞成一团了!」
洪荳本来很难过,不过一听石一雄的比喻,突然破涕而笑。「你用的字眼好粗俗噢!」
「对不起,我太气了。」石一雄憨憨地抓抓头,随即又赶紧说:「但事情的确不是你的错!他们没道理把那家伙的问题,往你身上推——等等,你该不会告诉我,姓林那家伙,还跟你和你妈住一起吧?」
「没有,我妈跟林伯伯已经分开好久了。在那之后他还试了一次,不过那一次他搞错对象,把我妈错当成了我,然后——我跟我妈就搬出来了。」
「那你妈妈有报警吗?」
洪荳摇头。
「这种人渣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应该要报警把他关——至少也要五十年才够!」
石一雄怒不可遏地挝了下茶几,「砰」的一声,摆在上头的茶杯跳了起来。
洪荳连忙伸手握住茶杯。
「你、你——是想吓死我啊!」放好杯子,洪荳猛拍胸口。
「对不起!」石一雄突然一改他气愤的反应,迭声跟她道歉。「我只是气不过,真该把那姓林的家伙倒吊起来千刀万剐,好好给他个教训,而不该是你跟你妈受苦!我只要一想到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就——」石一雄双手握拳,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