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无邪挥挥手就要离去。
「等等。」男孩叫住了无邪。
无邪停下脚步,侧着头等着男孩开口。
「你家住哪?」
「那边。」无邪回头一指,指向遥远的东方。
那边是哪边?男孩根本不懂。
青儿笑着解释,「我家小姐住在衡芜大街。」
衡芜大街是吗?
男孩口中念念有词,像是穷他一生的精力,也要将它记下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又问。
「阴无邪,天真无邪的无邪。」无邪初学会写自己的名儿,于是拉过男孩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阴无邪」三个字。
她的手儿软软的,小小的指头洁白又细滑,触着男孩的掌心,直达他的心头。男孩没读过书,不懂无邪在他的手掌心上画着什么,只知道阴无邪这三个字深深地烙进他心坎里。
阴无邪。
男孩一遍又一遍念着这名儿,直到无邪挥手,直到无邪远去,直到无邪走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
「老板,这步摇能当多少钱?」天养蹬着板凳,露出小小的头,看着柜台前的掌柜的,手里紧紧握着无邪给他的步摇。
他虽舍不得当掉无邪给他的东西,但是,他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娘,还有个待葬的爹,他的生活艰困到连活下去都有问题,所以,也顾不得什么舍不舍得的问题。
掌柜的把步摇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心头一惊。
「这是咱们城里最好的手工师傅打造的,天养,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个小姑娘给我的。」
「小姑娘!」
「她说她叫阴无邪。」
「阴无邪!」掌柜的喃喃自语着。在他们城里姓阴的人家不多,这阴无邪该不会就是阴相国家的千金吧?
「怎样?我能不能当了它?」天养心急着想医他娘的病,更急着想把他爹给葬了。
「行。」
「多少钱?」
「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么多?!」天养惊了一下。
掌柜的却依旧笑着。「这还是活当的价呢!若你要死当,那价钱便更高了。」
「什么叫死当?」
「死当就是你不能赎回去,而活当则是你如果在约定的期限内,拿本金跟利息来还,那么我就把这步摇还给你。怎样,天养,你要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
他该选择死当的,毕竟,他一个男孩子家要一根步摇做啥?但是『死当』两个字却像鱼刺似的,梗在天养的喉咙里,任他怎么咳都咳不出『死当』那两个字。
「我……我要活当,我以后会回来赎它。」天养说出他的决定。
是的,他会努力工作,会把这步摇赎回来,到那时候,他会亲自上阴家将步摇还给阴无邪。
「我要活当。」
「我要回来赎它。」
天养像是在告诉自己不可忘记此事似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他不要自己忘了这回事。
他,不要忘了阴无邪。
*****
为了赎回无邪的步摇,才七岁大的天养每天除了照顾卧病在床的娘亲外,他还兼了很多任务。
天还没亮,天养就背着斧头上山去打柴,日正当中时回来,他还得煮几样野菜让他娘吃。
煮了饭菜,天养立刻去熬药。
他那四尺三时的身量背负着过重的包袱,但天养却仍旧神采奕奕,挺直了腰杆,很努力地活下去。
天养的娘看了都红了眼眶。
是她的病拖累了天养,要不是她,天养也不用活得这么苦了。
天养的娘一想到伤心处,眼泪便直直落下,恨不得自己早早随着自个儿的夫婿也死了算了。
如果她死了,天养也就不用跟着她活受罪了。
「娘,我药熬好了……」天养捧着药盅进来,刚巧撞见他娘的泪。「娘,你怎么又哭了?」他急急地放下药盅,赶着去安慰他的娘亲。
「没事,娘没哭。」文大娘提起衣襟抹掉泪水。
「娘怎么还不吃饭?」天养看着热腾腾的菜还完好,像是没人动过。
「娘等天养一起吃。」
「不了,我还得赶着上市集去卖柴,就不在家里吃饭了。」
「你这么小,又做这么多劳力的工作,不吃饭怎么行呢?」他娘愈想愈心疼。
「我早上的饽饽还有剩,我吃饽饽就行了。」天养把干粮用油纸包着丢进挑柴的担子里,赶着去市集。
「娘,我出去了。」天养挥挥手,跟娘亲道别后,跟着急急忙忙地出门,他忙碌的一天正要开始呢!
*****
天养蹲在市集的角落里啃着早上没吃完的饽饽。
饽饽早让风给风干了,变得又硬又难吃。饽饽干得让人食不下咽,天养只好跟邻家的店铺讨了杯茶水,才勉勉强强捱过这一顿。
日正当中,很多店家都歇着了,天养等了老半天,也没个人来问柴火的价码,这么等下去,真不是办法,于是他又扛着柴火挨家挨户地问。
「你们需不需要柴火?」他见人就问。
「我们柴火很便宜的。」他四处推销。
「这位大娘--」
「这位大叔--」
天养的喉咙都喊哑了,却仍不见有人来买。
他蹲在墙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他这么个挣钱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十两银子去赎回无邪的步摇?
天养从对口衣襟内掏出当票,小心翼翼地将它摊平在他小小的掌心里,看着、看着,像是那张当票就是他所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位小哥。」一个大叔立在天养面前,弯着身子叫他。
天养连忙抬头,是个中年汉子,做庄稼汉打扮。
「这位大叔,您买柴吗?」天养连忙将当票塞进衣襟内,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极为宝贝,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
中年汉子露出憨厚的脸道:「是的,我要买柴。你的柴火怎么算?」
「一捆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啊!」中年汉子脸上的表情转为惊讶。
「是的。」天养点点头,两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深怕这位大叔嫌他的柴贵就不买了,于是急忙道:「大叔,您要是买多了,我再算您便宜一点。」
「不用再算我便宜了,你的柴火价已经够便宜了。」一捆才三个铜板,他要是再杀价就太没天良了。
「是吗?」天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放松心情笑了开来。「那这位大叔,您要买多少?」
「我全买了。」中年汉子豪气地下单。
「全买了?!」他有没有听错?
「嗯!全买了。你帮我把这些柴火送到对面的豆腐脑摊子。」
「豆腐脑摊子!」
「嗯……我家婆子在那儿卖豆腐脑呢!」中年汉子往对面的大街比过去。
天养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娘子,大热天的正在卖豆腐脑。
「好,我这就送去。」天养挑着柴,将柴火全送到了对街。
那小娘子看到天养年纪小,勤劳又乖巧,禁不住地疼天养疼到心坎底去。「怎么你爹娘放心让你一个小孩出来外头讨生活?」小娘子边感叹着,还边舀了一碗豆腐脑给天养,天养直摇头说他不要。
「请你的,不用钱。」中年汉子硬是把碗推到天养面前。
天养还是摇头,说他不要。
「你中午还没吃吧?」小娘子打断了天养频频拒绝的话语,直接挑明了说。
「我吃了。」
「吃了半个干饽饽,填牙缝都不够,怎么算是吃了呢?」小娘子直言道。
「你……怎么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他中午只吃了半个饽饽的事?
「我们夫妻跟你同在这块方圆的土地上做生意,你这小子做了什么,我们夫妻俩还能不看在眼里吗?快吃吧!你肚子饿了不是吗?」小娘子又把豆腐脑推回天养面前。「吃了它,我就告诉你一个挣钱的好法子。」
「挣钱的法子!」提到挣钱,天养两个眼珠子霎时都亮了。
他飞快地喝完那碗豆腐脑,小娘子又给他一盘炸豆腐,给了他一双筷子,天养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见他乖、见他听话,小娘子这才说:「以后你的柴就全往我这边送,你也不用沿街叫卖了。」
天养一听有这种好事,顿时豆腐也不吃了,两个眼睛含着两泡眼泪--看得那中年汉子都受不了了。
「你这小子,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想哭了吧?」中年汉子敲了天养一个响头。「就这么点志气,怎么称得上是男子汉?」
「不哭、不哭,我不哭就是了。」天养提起衣襟,连忙擦去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自古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确不该为了这点小事就哭的,但是--「你们真是个大好人。」天养由衷地开口。
他长这么大,还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不、不!还有个无邪。
还有个无邪对他好,他是不能忘的。
天养的手按在胸口前,要自己永远记住无邪,不能忘、不能忘……
中年汉子见他这副拙样,忍不住朗朗笑开来。「我们这样就能叫做大好人吗?’’
「这是当然的。」天养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我家婆子要是说她想请你到她的摊子当伙计,你岂不是要把她捧成天上的神仙一样拜了?」中年汉子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