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相思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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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可是珠儿她们都说不喜欢,看到桌上的羊肉都愁眉苦脸的像这样……」金霖坐起来,两只胖胖的小掌贴在红润润的双颊上,然后用力往中央一挤,就见那张好看的娃娃脸当下纠成怪模怪样。

  「什么怪样子!别挤啦!好好的一张脸儿,别老要扮丑,不象样。」穿好衣服,她把金霖抱下炕,摸摸他的头又碰碰他的小脸蛋,满意他一身的温暖,丝毫没被冷到冻到。不过还是得问上一声:「你没穿皮裘,真的不冷吗?要不要回房再添一件?」

  「不要!就说不冷的嘛。倒是阿娘,妳为什么要把自己捆成一颗球?」阿娘的样子让他看了觉得好热哦,热得他好想脱掉外衣--

  「你做什么扯衣服呀?别扯啦,当心着凉。」

  「我热嘛!」

  「胡说!你这点衣服怎么会热?别闹了,咱们出门去--」才说着呢,已经有人往她房里走来了。

  「素馨,妳醒啦?我正想来叫妳呢。对了,门怎么开着灌风呢?妳不是最怕冷?长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老要人担心,真是的!」米大娘嚷嚷叫叫叨念的走进来。向来宏亮的大嗓门虽然没变,却添了许多沙哑,眼眶红、鼻尖也红,一看就知道先前不知在哪边哭过。

  「阿娘,您怎么啦?」米素馨讶然问着。

  「姥姥,您怎么啦?」有样学样,金霖跟着母亲巴过去。

  「小霖儿,你外公一大早特地跑去市集,给你带回来一些好吃好玩的,你问他要去。」米大娘装出笑容掩饰悲意,想把小外孙先支开再狠狠哭个够。

  「姥姥,您要把我支开哦?」七岁的娃儿已经不容易骗啦。

  「呀……呃……」米大娘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外孙的古灵精怪。

  米素馨抬手轻敲金霖的头一记。

  「少噜嗦,叫你去找外公就快去。你不是想骑马吗?你外公正好可以教你。」

  「对哦!我要骑马、我要骑马!找外公去!」一听到有得玩,小子马上健步如飞的跑走了。

  小子一跑走,米大娘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泛滥的白龙江一般的,谁也拦不住--

  「哇……我可怜的女儿呀!妳怎么那么命苦哇……」有力的双臂大张,将女儿搂进怀里,哭得欲罢不能。

  「我的娘喂,您别哭了呗,都两年多前的事啦。」

  「我怎么能不哭?妳才嫁人多久,就没了丈夫,妳真的太命苦啦,哇……」

  米素馨眼见情势失控,无力阻止,只好任由阿娘去哭个够。想着方才没给金霖给压死,现在又陷入被泪水淹死的危机之中,她的命果然挺苦的呢。

  这些年来虽然与娘家书信往来频繁,可是对于一些不方便对人说的事,她是一个字也不会提。至于她的丈夫金延年于两年前英年早逝的消息,她也没在信里提起,怕家人为她的处境担心。直到这次带金霖回到故乡打算长住下来,才告知家人这件事。

  「娘,我的娘,妳别代我难过……」

  「我不只代妳难过,我还难过延年那个女婿呀,他是个那么好的人,可惜生来带着病根,总是虚虚弱弱的。果然吧,妳才嫁他几年,他就给老天爷索了回去。他一死,妳在扬州的日子还会好过吗?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啦!没丈夫的女人就是那么命苦,不得不回到陇州投靠爹娘……」

  「阿娘,我以前就说过我会回来的,才不是因为相公过世了,才不得不回来。还有,我没有在扬州被人欺负,我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斗而已。虽然我昨儿个没有详详细细的把前因后果说个透,但您们应当知道女儿我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牺牲奉献的个性吧?我从来不吃亏的。」好神气的打鼻孔哼出声音。

  米大娘不以为然的脱口反驳:

  「妳还敢说大话!什么不吃亏?!想想妳九年前还不是为了成全峻少的学医心愿而离开这儿,为他背上背信躲婚的恶名,还被人说成是贪求富贵,所以才跑到扬州当人家的妾。谁会知道妳其实为了嫁不成峻少,每天躲着以泪洗面几乎没哭瞎掉!」

  米素馨一愣,没预料到会突然间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名字。峻少……严峻……这个她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名字,以为随着嫁人为妇、随着时间递嬗,她会逐渐从生命里淡忘掉的名字。怎知,竟会突然听到!更可怕的是,听到了,心口竟还会拧着、揪着、震荡着……

  「闺女儿,妳在发什么呆哪?」米大娘发现女儿失神,赶忙问着。

  「没有。我只是在想,好久没听到娘骂我的声音了,好怀念呢。」她笑,挽起母亲的手臂一同走出去。「走吧,我们吃点东西去。那些特地从扬州带回来的珍味,可得趁鲜吃完,放久就不好了。大家还吃得惯吗?」

  米大娘闻言,又一阵好念--

  「哎,本来吃得还满好的,听到那个捞啥子燕窝一两就要十来两银子,大伙整晚唏哩呼噜吃掉的居然就要上千两,吓得咧!结果妳带回来的东西也没人敢动啦,怕一个不小心又吃掉几十两、几百两的银子。我说,扬州人都是这么挥霍的吗?不怕吃垮的吗?」很快忘掉方才闲谈的话题,就要抱怨起女儿的挥霍无度。

  而这,正是米素馨所需要的。一颗经历长途旅行才回到家乡的心,正疲惫着,不宜立即添上纷乱。关于他的事,容她日后再细细想起吧,或,再也不必想起。

  「娘,食物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吃得开怀最重要,您又何苦斤斤计较着价钱呢?给自己找麻烦不是?我肚子呱呱叫啦,走!咱们吃好料的去。」

  米大娘由着女儿带出房门,嘴上一直在念着:

  「什么叫斤斤计较?妳现在带着霖儿,孤儿寡母俩的,以后没个男人担待,要省吃节用些,可别像以前那样挥霍无度啦!知道吗?金山银山也禁不起妳这样花用的。我说女儿,妳是听到没有?笑?妳别以为傻笑就可以作数,妳要听进去呀!还有,听说妳要买屋,家里房间这么多,妳买屋做什么?这妳可得好好对我解释解释了……」

  米大娘念了一路,也不期望女儿认真响应她什么,因为她这心肝女儿哪,正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仅双手合抱住她,更把整张脸埋在她肩颈里。这样依恋的姿态,把米大娘的心都给融得化成水啦。

  「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是回来啦……」念着念着,最后也不知怎地,就变成母女俩抱成一团,为着这一生还能相见、还能团聚而感动着。

  回来了。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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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素馨的丈夫在两年前的秋天病故。

  她的丈夫金延年向来就不是健壮的身子底,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尤其容易得风寒,一染病就不容易痊愈。终于在前年的秋天一病不起,不到三十岁就亡故了。

  好友方菲与丈夫金延年的先后病逝,让米素馨决定离开扬州,回到故乡过日子,打算一生就这样终老。不理会扬州那边的旁亲还在为着金家的财产争吵不休;她不争,她退出,带着孩子与几个打发不掉、坚持要服侍他们母子俩到老死的忠仆回到荒凉的大西方。

  她没有预期会再遇到严峻,甚至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想起这个名字。他已经是她的过去--未婚之前的过去。

  当年毅然决然听从方菲的建议,嫁给金延年,与她共侍一夫,就是为了可以教自己彻底断了对严峻的情意。相思,与君绝。

  既是不愿再相思,那就断绝到底。

  回到故乡,是因为她的亲人在这里,也是丈夫临终时的建议。她想家,所以她听从了。

  曾经是西部第三昌户的严家,如今风光不再,她一点也不意外。九年前严峻便对她说过,严家这一代子孙只会争产,不事生产,早晚要落败。她也知道,回到老家,定会与严家的人遇上,毕竟他们家与严家的渊源很深,就算现在哥哥、姊夫都出来自己做生意了,两家的情谊还是在的。因为爹与老爷子是好朋友呀……

  只是她没想到……

  「娘,大老爷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还有,老爷子怎么会病得形销骨立成这样?」就算严家已经不再是陇地第三昌户,但到底也还算是殷富,肯定不缺房子住的,怎么会搬到她家来了?而记忆中硬朗的老爷子,竟会虚弱成这样,更教她震惊不已。

  回家五天,前几天忙着睡掉长途旅行后的一身疲惫,后来天天往外跑,看屋买屋,很快决定,现在交给下面的人盯着装修工作;虽然有人在盯着,但她还是得去看前看后,随时提供意见,务必给孩子打造出一个适合居住玩耍的环境。忙着忙着,一直没太多时间留在家里闲话家常,结果才会在今天被吓到--看到严家大老爷穿着随意地端坐在她家客厅,一手早茶,一手还捻着颗棋子,正惬意的与她家阿爹下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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