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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充满讽意,她沉着气,吧台下的双手绞紧湿抹布,平静地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叫祭冠礼。”他几乎是接着她未完的话尾说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拿了吧台上的名片,左手执笔,流畅地画动。

  一会儿,她看着他将笔放回笔插,薄小的纸片推到她眼下。她店里的名片上“贺则云”三字旁,多了“祭冠礼”这个名字。

  “够清楚吗?”他凝视她,低沉的男音像魔咒。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热得很想喝水。天花板下用来使冷气扩散更快的吊扇,发出蝉呜声?!还是外头行道树上传来的——

  唧——唧——唧——

  这个都市的这个夏天,意外地有很多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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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云、则云!”好几张嘴的呼咤,伴随铃铛声破门而入。“听说你店里又遭小偷了?”

  “总有一天,整间店会被搬走!”

  “报警了没?”

  “报警?!报警有用会被偷第二次!”

  “你怎么还不装保全……”

  三个很吵的妙龄女郎一进店门,就凑到吧台前,围成一个讨论圈。她们是贺则云的熟客——魔女、妖精跟狐仙——这当然是绰号。

  魔女第一次来到这家店时,刚甩掉一个工程师男友。对于一个将“你们女人”、“娘儿们”、“我马子”等,充满歧视的字眼运用成习的高知识人类,她忍无可忍,因而选择分手;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么有骨气,会为此跟一个“三高男”说再见吧,没办法,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甚至别人知道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坚持,她就是如此,受不了人家说“你们女人”……

  “给我一杯黑咖啡。”妖精是个美艳的中学老师。她发现贺则云这家店前的两个小时,正在办公室教训一群送着康乃馨花束祝她“母亲节快乐”的学生。别说看她的样子根本不是个母亲,就算真为人母,她也只愿自己的小孩来对她说“母亲节快乐”,这句话可是一点也不适合学生对老师说;什么时候女人的形象已和“母亲”划上完全等号,得当“每个人的妈”,连学生都要帮女老师过母亲节?谁说要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这种角色混淆在职场上,未免太超过,深深限制了女性在社会上的发展空间!她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为此骂哭一堆原本兴冲冲送花的学生,还遭校长约谈。

  “我们慢慢说,别让则云觉得吵。”说话轻柔的狐仙,是魔女在贺则云店门外找车位时撞上的清丽女子。当时她已有三个月身孕,被撞伤却不上医院,魔女只好扶她进贺则云店里。这个懦弱的家庭主妇被婆婆欺压,想离家出走,又不敢回娘家,何况嫁出去的女儿,就算回娘家,也没房间住;以前的房间不是变成仓库,就是被哥哥嫂嫂占据,根本没有属于她的地方;想住旅馆,风险又大。这个社会对妇女太不公平!

  狐仙认识贺则云、魔女和妖精等人,使她改变许多,最近更计划开一家“妇女旅馆”专门提供出嫁的女儿们在不如意时投宿。

  三个奇女子在贺则云的店结缘,从此成了熟客,经常来店里消费聚会,并宣称自己是被“神的便利屋”收服的魔女、妖精与狐仙——当女人太苦,宁可化身神怪呵!她们就这样期许自己继续活在这个社会中。

  “这次丢的东西跟上次一样吗?”妖精坐在高脚椅上,眯着那双天生的媚眼问道。

  贺则云摇摇头,送上一杯她要的黑咖啡,给另外两人花茶和姜汁汽水。“只丢了一些零钱……”

  “丢钱而已!”魔女插话,素手拢拢扎成马尾的爆炸头。“幸好证明这次的贼不是个变态!”她记得则云上次失窃的物品,全是一些有裸女图案的书画和一具女体塑像。她当然不相信贼会是个“艺术家”,倒觉得是个没门路、买不起“充气娃娃”的变态。

  “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不协调地穿入女性的讨论声中。

  三个奇女子不约而同地侧转过头,一个男子正看着她们。

  “谁呀?”

  “他是谁?”

  妖精与狐仙纷纷对着吧台里的贺则云递眼神。魔女转动臀下的椅凳,跷起长腿,面向男人。

  “上次的窃贼是个变态——”同样坐在吧台边的祭冠礼与她们隔了好几张椅子。“这是真的吗?”语带质问地道。 魔女眯起眼。“你又是哪个冒失鬼?”满脸不屑地回道。“什么时候坐在那儿偷听人说话!”她的声音一如进门时响亮。

  祭冠礼面无表情,端坐回身,喝着自己的红酒。

  “无礼的男人!”魔女嫌恶的咕哝,转动椅子,问贺则云:“他是什么鬼?这么神气!”

  “一个客人。”贺则云简单答道。然后走往祭冠礼的方向——

  纤影擦过吧台,祭冠礼抬眸。

  她正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硬是”帮她整理遭窃的店况后,这两天他都出现在这儿,一来就点红酒,边喝边监视人般,待到她打烊。

  贺则云不会以为他是为喝她店里算不上级数的葡萄酒而来。那——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神情认真地问他。

  他放下酒杯,不答反问:“上次的贼是个变态?”语气很平淡,眼神却不像在陈述一件不关己的事。

  她眉心轻轻颦蹙,美眸瞅着他,沉默不语。

  “回答我——”他的眸子异常黑亮。

  “祭先生,”她礼貌地称呼他,双眼垂闭,换了口气,再张开眸,卷翘的睫毛忽静还动,表情平和,语调沉着地说:“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幸运,找回失窃的物品,我会把表还你。”她当他成天赖在这儿,是为了拿回那只手工订制的陀飞轮三问表。

  “表是我付给你的通讯费——”这次。他倒回答得仔细。“那一夜开始,它就不属于我;是你的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还来?”她彷佛失了耐心。

  “我来消费。”他挑起一小块乳酪,喝一口红酒,配着吃。“你今天有营业,而且——神的便利屋欢迎每一位消费者。”

  他记得她的每一句话。有生以来,她觉得自己太多话。

  “你还没回答我,上次的贼——”

  “我不是警察!”她打断他,声音比平常大且急,引来三名熟客的注意。

  “则云?!”狐仙温柔地看过来。

  妖精关切的眼神随即而至。“什么事吗?”

  “你敢骚扰店里的女神?”魔女已朝祭冠礼走去。“你很想知道女人的鞋跟怎么断最快,对不对?”她边说道,还真把六寸细跟鞋脱下,拿在手里。

  祭冠礼站起身,对着贺则云慢慢说道:“对不起,请帮我结帐。”

  贺则云愣住。

  “则云,快把他赶出去!我一看他就讨厌!”魔女将手上的高跟鞋穿回,脚下用力一蹬,地板叩地一声,像是什么威胁般。

  贺则云回过神,视线和祭冠礼交会了下。两人彷佛早有默契存在,在吧台里外同时动作,走向收银柜台。他将钞票递给她,她低垂美颜找他钱,淡淡说一句“谢谢光临”。

  他用她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她抬头时,他已不见,只有门后铃的叮当声。今天,他“早退”了——

  但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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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狐仙她们聚餐后,时间已过了十点。天空云层很厚,贺则云一出捷运站,一滴雨水就落在她秀挺的鼻尖。她快速通过路口的红绿灯,走进巷子里,雨开始下大。卖麻辣鸭血的消夜店老板认出她是住在对面大楼的贺小姐,随即朝她招招手,要借她一把伞。

  “谢谢你。”贺则云向殷实的老板推辞。“我跑过去就好。”公寓大门就在建筑转角五公尺处,她跑过去,转个弯就到家了,根本不用撑伞。

  “你就拿去用啦!贺小姐,别跟我老人家推了……”

  “是啊!女孩家还是别淋雨,否则老了你就知道。”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她把伞打开,交到贺则云手上。“去去去!难得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快上去休息吧!”她知道贺则云在市区开了一家店,每天都营业到午夜才回家。有时,他们夫妻挺担心这个独身女孩在外的安全,总要看见这抹美丽身影从摊子前经过后,这一夜才能放心地收摊。

  “是啊、是啊!我老婆说得没错,回去休息啦!”老板附和着,手里舀着一匙一匙红通通的辣油。“还是要吃一碗鸭血再回去?”

  “不了,我刚吃饱。”贺则云摇摇头,连忙拿起伞。“谢谢你们,等会儿我下来还伞。”她走入雨中,接受人家的好意。

  老板夫妻笑着说别急,明天再还就行,要她不用下来。没想到她走没几步竟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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