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姥姥极严厉的吓阻小孙女的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妳没看过小毛,没看过那黑白叔叔,那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对不对!明明就有,为什么要当作没发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绣花鞋生气地直往地上跺。
「别问姥姥,姥姥都是为妳好、都是为妳好,小丫头现在年纪小不懂,将来大了就会明白。」一顿,姥姥放软了声调,「别说啊~~谁都别说,提都别提,就当作是和姥姥的秘密,好不好?」
供桌下寂静了几秒,随后布帘动了动,探出一颗红眶泛泪的小脸。「为什么嘛……」
「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姥姥也不晓得啊!」苍老眸内隐约也有泪光,颤着手抚上那张有着儿子、媳妇影子的小脸,心里一阵侧然,「小丫头只要知道,姥姥都是为了妳好,所以答应姥姥,黑白叔叔和小毛一起走的事千万别向别人说,嗯?
「小丫头还小,还不到懂这事的时候,等妳长大了,姥姥再告诉妳,嗯?」
「好,可是姥姥,我以后还看得到小毛吗?」说着,小女孩的眼光却不自觉看着眼前的一双牌位,姥姥说那是她的爹娘,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所以她没办法看到他们,也办法唤他们爹娘。
发现孙女的视线,姥姥眼中也溢满了酸泪。「很多问题,姥姥没法告诉妳答案,但妳一定要答应姥姥,黑白叔叔的事别同人说,假使妳又看到谁跟着那黑白叔叔走了,就当作没看到,也别记那张脸,最好……忘了那个人。」
「别跟人说……」小女孩一边重复姥姥的交代,一边抹去姥姥颊上的眼泪,可自己的脸上却滚下两行泪。
「对,千万别跟人说,这是丫头和姥姥一辈子的秘密。」
「别记那张脸,忘了那个人?」
皱纹满布的老手也抹着小脸上的泪珠,哀伤微笑。「对,如果可以,连身边人的长相都不要记,姥姥不奢望丫头一辈子无忧无虑,只希望妳一生不懂悲伤,活得好好的。」
「连身边的人的长相也不要记……」
「对,别像姥姥一辈子都想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然后注定一辈子哀伤。」
看着姥姥脸上那抹也抹不断的眼泪,小女孩吸吸鼻涕,然后把也是很湿很湿的脸埋进那暖暖的胸怀。「好,丫头答应姥姥,不跟人说,忘了那人的脸,也不记别人的长相,所以姥姥不要哭,丫头也不哭,我们都不要哭了。」重复着,誓言着,她会记在心里,永远不忘。
抱住孙女哭到欲睡的身子,姥姥看着眼前三张牌位,哀伤的眼泪不断的滴落。
「死生有命是注定好的事,就算老天有所不公平,我也绝不让丫头遭殃,世道乱了,流言迷信一眨眼就可以害死一百个人,我只能这样保护丫头,你们在那里可也要好好地守护着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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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赋睁开眼,已了无睡意,掀被往外走去,伫立在微笼着雾的坡顶,看着旷芜的垄儿山脚回想起以前。
好多年前,垄儿山下原本有个垄儿村,但不知为何,人口渐渐散去。
入京城讨生活的、征招为兵的、搬移他地的,还有,蒙阎王召唤的,当小村庄不再热闹时,姥姥带她移居渺无人烟、极不方便的山腰小屋,她不解,姥姥却说这样才好。
好什么呢?她想交朋友,不想一人无聊,姥姥却说交朋友不好,分离时会心痛。
心痛是什么呢?她问了,是不是像小毛被黑白叔叔带走后,再也看不到小毛那般难过?是不是像小毛的娘那样天天哭?
姥姥没有回答,只是摸着她的头对着她笑,但是她看到姥姥眼里有亮亮的泪光,所以,姥姥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呢?
好多好多问题,姥姥都没告诉她答案,山腰的生活只有她和姥姥,每日见得是雾是云,对于人的面孔,她渐渐丧失记忆,像是小毛,小毛的娘和王大婶,她都不记得了。
就连姥姥死后,姥姥的长相也变得好模糊……
离赋看着远方的云发愣,直到一道光芒射来,才发现天已亮。转身正准备到菜圃里浇水,眼角却发现西边小径上有一白一黑的身影,她一愣,想起梦里的情景,眼睛瞬间睁大。
「柴--姑--娘--」东方卦戏眼尖,大老远就看到离赋,于是举起手大大的挥摆,还大声呼喊,热情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早晨山谷间。
「主子,柴姑娘早发现我们了。」石头觉得好吵。
「我知道啊!」
「那您为何还要如此大叫?」幼稚!
「我高兴,我兴奋啊!」东方卦戏还是猛烈地挥着手,像是怕自己的热情传递不到。
「是吗?可属下认为您可以优雅些,我看柴姑娘似乎被吓到了。」石头吐槽道。
「错,她是在害羞。昨日我陪她在京城里逛了一圈,今日一早又来拜访,她一定是在窃喜,毕竟,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如此主动靠近,是姑娘家都会不好意思的。」
石头低声应了一声敷衍着,不是很想戳破主子不切实际的自我幻想,就他看来,柴姑娘脸上的表情比较像是活见鬼了。
很快来到离赋身边,东方卦戏脸上虽然扬着自信满满的微笑,但内心却是忐忑震动着。
按照前两次惨痛的经验,他确定她实在不是个有记性的姑娘,不过,昨日他好歹陪她逛了两个时辰,一路上又是自我介绍又是请吃甜点,努力的帮忙洗脑外加笼络,就算她的记忆再怎么惨,也没道理今天就忘了他吧?
「早啊!柴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离赋一脸的漠然,可眼神却逐渐激动了起来。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这座山上除了她,别无他户,他们来,能带的也只有她了,终于轮到她了吗?她的等待终于结束了吗?
「带妳走?」闻言,东方卦戏一愣,不禁在心中解读起她的语意,未久,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眼神也熠亮了起来,但却硬生生忍住点头的冲动。
女人家有矜持,男人也是有自己的骄傲,人家才开口就马上说好,实在太没有男子气概了。清了清喉咙,东方卦戏努力正经委婉地拒绝,「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太快些?毕竟我们才见过几次面,还不是真的很认识彼此,虽然我真的很优秀,妳忍不住倾心于我的情绪我可以理解。」
「你不想带我走?」
「我没有啊~~只是我觉得男女之间应该慢慢来,一下子进展太快……我、我会害羞啦!」
嗤!
不远处,石头忍不住出声吐槽,并对自己主子的言论感到羞耻。
害羞?勾栏常客、贵妇杀手要是会害羞,天都可以塌了。拿这种话来骗清朴的姑娘家,真是不要脸。
东方卦戏重咳了一声,暗自警告某人要安静些,别自寻死路,然后又恢复笑脸看着离赋。
「那你为何还来?若不带我走,为何要来?」离赋低首,神情凄迷。
她记得很清楚,即便姥姥的容颜早已模糊,可姥姥走的那一天,所有的事她都忘不了。
那天也是白雾弥漫的暗晨,才刚睁开眼,就看到姥姥坐在桌边绣着荷包,烛光照映,姥姥的轮廓却更加看不清,像是就要消失一样。
不自觉地心一恸,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心里头像是比头脑更早知道某件事实,她几乎是半跌着才能走到姥姥身边。
可才走到姥姥身边,姥姥便将手中的荷包交给她,接着就微笑地往门外走去。
她心头一慌,跟着跑出去,却看到黑白叔叔分别站在姥姥身旁,他们的脸阴寂空白,森冷冷地瞪着自己,她怕得不敢再多踏一步,只敢在原地哭喊。
「姥姥!」
「别来,还不到妳的时候。」
「姥姥别走,别丢下丫头。」
「别慌,姥姥会等妳,一直在那里等妳,等妳时候到了,再来找姥姥。」
「不要,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要一直在一起的,姥姥走,我也走。」
「阿赋!若妳这样任性,姥姥就不等妳了。」
「姥姥……」
「答应姥姥好好待在这里,除非必要,别到城里,还有别忘了姥姥的吩咐,不要说、不要记,忘了每张面孔,姥姥要丫头知道,姥姥永远都爱妳,在那里,姥姥会每天祈祷,如果老天垂怜,妳会遇到一个疼妳的俊郎子,他会保护妳,不让妳伤心,将妳带离所有的孤寂悲伤。」
「我不要俊郎子,我只要姥姥,为什么连姥姥都要丢下丫头呢?」
「生死有命,都是老天的安排,姥姥无能为力啊!」
「时候到了。」
「不能再拖了。」黑脸白脸分别张口,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迷雾更浓、冷风更烈,下一秒,三人身影已消失在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