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都有胃口。”
“好极了。”塞巴斯蒂安推开门,把他们引入夜幕之中。“你买。”
四人大吃特吃滴着奶酪的比萨饼时,纳什心想,他们真是一个绝妙的三重唱小组。从买什么比萨饼,到刚才那部电影里外星人的哪种死亡方式最为有效,无论什么事情他们都要争论一番。他的判断是,就像喜欢他们的美食一样,摩根娜和塞巴斯蒂安喜欢相互攻击,安娜斯塔西亚则不时地进进出出,担任他俩的裁判。
显然,他们的感情纽带连得很紧,因为,在口角和抱怨的下面,流淌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爱河。
“别这么蠢,亲爱的。”当摩根娜对塞巴斯蒂安说这话时,纳什感觉得出,在她心里,“蠢”和“爱”的分量是相等的。听她这么说的时候,纳什心中不禁又隐隐生出日落时在海滩上感到过的一丝妒意。
和他一样,他们也都是独生子女。然而,和他不一样,他们不孤独。
安娜斯塔西亚转向他。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闪了一会儿。那眼神太像同情,以至他感到一阵尴尬。不过那眼神很快就不见了,她又成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可爱的女人。
“他们不是故意粗鲁。”她轻轻地说,“他们管不住自己。”
“粗鲁?”摩根娜挽了一下头发,使它们洒落到一侧的肩膀上,接着喝了一大口重度红葡萄酒。“指出塞巴斯蒂安的毛病不是粗鲁。不是粗鲁,当这些毛病如此明显的时候。”
她一巴掌打开塞巴斯蒂安伸向她盘里的比萨饼的手。“看见没有?”她对纳什说,“他总是贪得无厌。”
“大度一点儿嘛。”塞巴斯蒂安说。
“自负。”说着,她对表哥露齿一笑,美美地咬了一口比萨饼。“脾气暴躁。”
“胡说。”心满意得地品着葡萄酒,塞巴斯蒂安向椅背上靠了靠。“我是难得的好脾气。你才老发火呢。对不对,安娜?”
“得了吧,实际上,你们俩都——”
“她是本性难移。”塞巴斯蒂安打断她的话,“小时候,稍不顺心,她就像个女妖精似地嚎啕大哭,要不就躲在角落里生闷气。自制从来就不是她的强项。”
“我不想指出这一点,”安娜斯塔西亚对他说,“但是摩根娜大哭,至少有一半的时候是你招惹了她。”
“那当然。”毫无悔意的塞巴斯蒂安耸了耸肩。“太容易了。”他朝摩根娜眨了眨眼。“现在也一样。”
“虽然事隔多年,我还是后悔当初把你从天花板上放下来。”
正在喝饮料的纳什顿了一下。“对不起?”
“一种特别下流的小把戏。”塞巴斯蒂安解释说。对于败在表妹手下,至今他仍耿耿于怀。
“那是你罪有应得。”摩根娜的嘴在杯沿上撇了一下。“我是否已经原谅了你,还不好说呢。”
安娜斯塔西亚只能表示赞同。“你老爱耍赖,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寡不敌众,只好服软。稍加努力,他甚至能在回忆中挖掘出一些幽默来。“我那时才十一岁。小男孩耍赖情有可原。不管怎么说,那不是一条真蛇。”
摩根娜轻蔑地说,“看上去可跟真的一样。”
塞巴斯蒂安嬉嘻地笑着,探过身去,把故事讲给纳什听。“五一节的时候,我们全去了布里娜姨妈和马修姨夫家。我得承认,那时我总是想方设法惹恼我的小表妹,而且我知道她害怕蛇。”
“靠雕虫小技吓唬人,那真像你。”摩根娜忿忿地说。
“问题是,这小家伙胆子忒大——就怕这一样东西。”塞巴斯蒂安和猫一样的褐色的眼睛由于幽默而亮了起来。“男孩子总归是男孩子,于是我就把一条橡胶做的蛇扔到了她的床中央——当然是她在床上的时候。”
纳什止不住要咧开嘴笑,不过他看到摩根娜调皮的眼神时,还是努力把自己的笑变成了咳嗽。“那东西似乎不那么可怕。”
“他做的蛇咝咝地响,而且会爬。”安娜插了一句,说完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塞巴斯蒂安怀旧地叹息了一声。“那个魔法我琢磨了好几个星期。施展魔法从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总而言之,我那一招儿不太漂亮。不过——”他斜眼瞟了一下摩根娜,“倒挺管用。”
纳什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和他一起坐在桌前的,毕竟是三个有判断力的人。
“尖叫完了以后,我识破了塞巴斯蒂安可怜的小把戏,于是就把他弄到了天花板上,让他吊在那儿,头朝下。”她的语气有些自鸣得意。“多长时间来着,亲爱的?”
“难熬的两小时。”
她微笑着说:“要不是我母亲发现了你,叫我把你放下来,你现在还在那儿吊着呢。”
“接下去的整整一个夏天,”安娜斯塔西亚插嘴说,“你们俩互相斗法,而且谁都没少吃苦头儿。”
塞巴斯蒂安和摩根娜相视而笑。然后摩根娜歪了歪头,斜眼瞄了一下纳什。她几乎听到了命运的车轮旋转的声音。“你肯定不想喝杯葡萄酒吗?”
“不喝,谢谢,我要开车。”他认识到,他们想让他上场。他朝摩根娜微微一笑。他干嘛要介意?这能使他成为这个小圈子的一员,而且还能为他的故事提供新的视角。“这么说,你们,呃……小时候老是互相开玩笑?”
“一个人要是有了特殊的天赋,很难满足于普通的游戏。”
“无论咱们玩什么,”塞巴斯蒂安对摩根娜说,“你都作弊。”
“当然啦。”摩根娜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把自己剩下的比萨饼递给了他。“我喜欢赢呗。天不早了。”她站起身,在表哥表妹的脸颊上逐一亲了一下。“开车送我回家好不好,纳什?”
“没问题。”这正合他的心意。
“小心点儿,科特兰。”塞巴斯蒂安徽懒地说,“她喜欢玩火。”
“我注意到了。”他握住摩根娜的手,领她走了出去。
安娜斯塔西亚一只手捧着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看他俩之间频频迸发的火花,我真奇怪,刚才桌子底下竟没燃起冲天烈焰。”
“很快就会烈焰滚滚,”塞巴斯蒂安愣愣的眼睛变暗了,甚至有些黯然神伤,“不管她喜欢不喜欢。”
安娜立即担心起来,把一只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她不会有事吧?”
他无法像自己希望的那样看得一清二楚。事关家人,特别是涉及摩根娜时,这一点谈何容易。“她难免会摔个筋斗,擦破点儿皮。”他有些难过。不久,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轻松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她会度过这一关的,安娜。就像她说的,她喜欢赢。”
摩根娜想的不是什么战斗或者胜利,而是吹到脸上的风多么凉爽和滑润。她仰起头,凝视昏暗的天空。夜空中,星星眨眼,一轮弯月时隐时现。
陶醉于美景之中是自然而然的事。曲折迂回的路上疾驰的敞篷汽车、朦朦胧胧的月光、夹带海水味道的空气。欣赏他,欣赏这个男人,更不是什么难事。泰然而自信地驾车、大声播放收音机中的音乐、浑身散发夜晚和神秘的气息。
她扭过头,琢磨起他侧面的脸部轮廓。哦,她会很喜欢的,如果用手指滑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探寻面部骨骼的轮廓、掸拂一下那张聪明的嘴、或许再感受一下下巴上的不太过分的粗糙。那将是非常愉快的事。
那么,为什么还要犹豫?虽然她从不乱来,或把每个有吸引力的男人都视为潜在的情人,但她意识到自己有一种被他所爱的深深的欲望。而且她已看出,无论如何,这件事很快就会发生。
摩根娜意识到,这就是她的答案。她从不甘心成为命运的傀儡。
但是,当然,如果她自己选择了他,如果她始终把魔力保持在自己手中,那和由命运牵着鼻子走就不同了。她毕竟是自己的主人。
“你今晚为什么没进城呢?”
“我有点儿烦。烦自己。”
她理解这种感受。虽然在她身上这不多见,但每次有了这种感觉,都难以忍受。“剧本顺利吗?”
“相当顺利。过几天我应该把剧本寄给我的代理人。”他瞥了她一眼,但马上就意识到不该这样做。风儿吹拂她的秀发,月光映照她的肌肤,看上去那么漂亮,那么迷人,他简直不想把眼睛挪开。驾驶一辆飞驰的汽车,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你帮了很大的忙。”
‘也就是说你跟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不是。摩根娜,我——”他已经开过摩根娜家的车道,于是一下收住了嘴,接着诅咒了一声。他把车子倒回,转入车道,但仍让马达开着。有一会儿工夫,他沉思不语地坐着,默默地看着那座房子。只有一扇窗户亮着金黄色的灯光,其余的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