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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修长的双腿摆上杂物四散的小圆桌,低头把玩她坏掉的高跟鞋。

  天光灰灰淡淡,从他永远俐落的发上滑落,光线明暗难分,浅浅勾描他充斥黑色调的冷毅侧面。独自静坐角落的他,好像刚刚获赠新型游戏机的自闭少年,心无旁骛,正致力于新游戏的破关与得分,拿著她的高跟鞋反覆把弄。

  标榜女人味十足的高跟鞋小巧而妩媚,是血一样的鲜红色,被雅各惯于使刀握枪、沾染血腥的双掌轮流掂重,前後翻看,别具一股性感撩人的风味。

  直到把玩过瘾,雅各才瞅高严酷的瞳,瞬也不瞬回应兰西深沉的注目。

  「我应该听见什么吗?」他偏了偏俊容,笑得很故意。

  这个男人……兰西转回头,樱红的唇抿出极浅淡的一笑,她优雅开步,朝酒馆前头赤脚走去。他是麻烦的根源……基于职业的特殊性与保密性,出外工作前,他们没有向同伴交代行踪的习惯,大家一向各走各的。

  她万万想不到,临回台湾的最後一刻,她会见到雅各。

  万万想不到心情盘整下来,这几年,她竟是感谢雅各多于恼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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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暗下,酒馆接近营业时间,熟客陆续进门来,馆内的烟雾浓了起来。

  九年没抽,香菸拿在指间的感觉已嫌生疏……坐在吧台享用完姆妈拿手的家乡菜德国猪脚,兰西点燃菸正要试抽一口,香菸突然被吧台後方的姆妈冲来夺走。

  「你是我的好女孩,不许抽菸!」老妈妈操持德语警告完,忿忿离开吧台。

  兰西怔愣一下,撑著额头哈哈笑起来。酒馆的名产明明就是二手菸啊……

  隔了一会儿,她看见体型高壮的姆妈像捉小鸡一样提著雅各的後衣领,强行将拿著扑克牌的他带过来,不让人轻易接近的雅各也由著姆妈将他拎到她身前。

  「小女孩菸瘾犯了,渡一口烟给她。」老妈妈叉起腰,指挥酷著脸的小伙子。

  雅各瞥一眼兰西笑意犹存的脸,将姆妈壮硕不输年轻人的臂膀轻轻挣开。「菸瘾犯了应该嚼口香糖,送戒勒所也是方法,我没有义务满足你们的偷窥欲。」

  酒馆响起不赞同的稀落嘘声,雅各不予理会,把顺手拎来的高跟鞋放在兰西的酒杯旁,看也不看她,转身朝缺他一角正在敲墙壁暴动的小房间走回。

  看见坏掉的高跟鞋完好如新,兰西微愕,心中百味杂陈。

  这几年来她失去多少,得到了多少,从没想过,也不能衡量。

  淡忘多年的许多感觉慢慢地涌人她心中,她终于慢慢想起来,她喜欢干脆。

  不是干脆的要,就是干脆的不要。

  雅各是她的什么人,她心情很乱,还搞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她自己接纳的……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後悔;即使是错误的选择,她也总能找出正确的方向。从小到大,她是抱持这样的信念咬牙向前走,从不回头看,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後悔……所以,他们就这样耗下去吧……

  登机时间已近,兰西优雅地穿上鞋子,在空无一人的转角赶上雅各。

  街角那盏陈年的老路灯忽明忽灭,从破洞的窗户洒入,将雅各伟岸的身躯拉得修长:他走路轻缓、站姿俊挺,教人闻风丧胆的攻击性格内敛于他冷漠的气质中。

  撇去他眉宇间常驻的血腥味和悍戾之气不挑剔,雅各几乎是美丽的。

  兰西犹疑地伸出手,拍了下雅各後肩。他停下脚步,回头一见是她,似乎有些讶异。

  见她迟迟不开口,雅各也就耐著性子静静的与她对望。

  这个男人逼也逼不走,他们只能这样下去了……当初和他约法三章,不许第三者存在是知道他厌恶束缚,以为可藉此逼走他,想不到是她被困住,她搬来的石头最後竟然只砸中自己的脚……她作茧自缚,怨不得人啊……

  可是,不知为何,她真的感谢他。九年来,是他那些恶劣的刺激让她有活著的感觉,她竟没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独善其身的,这几年来他的用意,她想,她有些明白了,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又毫不温柔,但他其实是在逼她好好活著吧。

  好残酷的温柔……

  和雅各在一起,也许是因为这原因,他毕竟是她这几年来唯一的「生气」。

  兰西认真将雅各英俊的五官看个清楚,他两道俊眉一挑,冷唇撇高任由她看。

  两人默默对峙许久,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兰西忽然笑出来。她跟所有男人都能和睦相处,唯独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被她强烈排斥在外。

  和他上床後,她一直把背叛小管的怒气归咎给这个男人……很不公平,她知道,可是她控制不住心中的罪恶感,雅各又自负得那么可恨可恶,所以……所以她从没给他好脸色看……她对雅各,真的很不公平……谁让他看起来就是不需要公平的模样,永远都和现在一样,刚毅强悍得似乎永远击不垮……

  兰西脸上的微笑加深,微妙牵动雅各令人望而生畏的酷容。

  「老是大眼瞪小眼,你不觉得累吗?」

  「我无所谓。小姐感兴趣,我乐意奉陪。」只要看著她,就够了。

  「只是建议,听不听随便你。」兰西一怔之後,笑著拉住转身而去的雅各,再想不到他有如此轻松的一面。「首先,你愈说愈故意的性格很恶劣,很讨人厌。」

  雅各轻笑两声,「多谢恭维。然後?」

  「不要仗势自己的长相还可以,就随便玩弄女人,以後对女人要体贴一点。」

  雅各警觉了什么,冷哼一声後笑容结冰。「还有呢?」

  抽走他嘴上叼斜的菸,在他还没将嘴中那口菸吐出之前,兰西勾下他阴霾密布的脸,柔柔吻住他。退开前她迟疑著,这几年来她终于首次展臂拥抱他一下,没看见雅各狂怒的眼中酝酿著风暴,曾经一霎脸色铁青。

  「这口菸,谢谢。」这几年,谢谢。

  人到底是感情动物,即使心已死,知觉犹在,感觉就不容易全然断绝抹煞。

  她多么希望变成机械人,这么一来,就不会被这么多的心情困扰著。小管死後,她心中有某部份跟著他永远死了,某一部份又永远在流转,杀都杀不死。

  她的生存本能若非与生俱来,也在後天的培养中定型,磨灭不了。求生求存,在她已是一种本能,如呼吸心跳般自然。

  啊,她的心居然还在跳动,碎成那般怎么可能还在跳呢?心既然碎成了灰烬,应该早早随风消逝了,怎么都不该是现下这般,矛盾地跳动著……她活得好矛盾,这就是人吗……七情六欲无法根绝,总会残存个几分……

  「兰。」雅各叫住推开门要出去的女人,声音冷硬如刀:「一个吻只能收买男人,不能打发他,你知道吧?」

  打发?兰西不置可否瞅了他一眼,拒绝被他阴阳怪气的言行激恼。

  「姆妈,我走了。」毅然跨入未知的夜色中,不曾回首张望一眼。

  大猫接获老布的紧急通知,将兄弟拉出酒馆,报告天大的坏消息:「老布说,姬家小王子由你家小姐得标了,他感谢你热心参与,改天一定好好报答你。」

  被狡猾的老头要了这么一记,雅各心情恶劣到极点,发狠的俊容全黑。

  「他们要这么玩,也不是不可以。」手巾的同花顺一甩,雅各没人暗夜中。

  他们?除了老布,还有人惹毛这家伙吗?那个倒楣鬼请问是哪位啊?

  第八章

  红灯亮起,古典的白金房车在街口停下。

  叩叩!车外有人轻叩防弹玻璃。

  一见是熟面孔,训练有素的黑人司机放下迅速抓握的手枪,望向後座一位灰发梳理妥贴、个头高大精悍的老人家;年近七旬的他正低头看书,气质雍容。

  陪首相会晤白宫来的贵客一下午,晚上白金汉宫的家族聚会不能推,马不停蹄一整天,忙到现在晚上九点半,还要接待诸如此类不速之客唐突的到访,随侍布爵士左右四十多载,黑人忠仆于心不忍,无奈碍于来客的难搞度,他不能比照处置其他无礼访客一样对他视而不见,更遑论他是爵士随时敞臂欢迎的特殊客人。

  「爵士,您有访客了。」

  看书看得专心的老爵士闻言,拔下老花眼镜,看了下周遭的环境,发现交通号志被人动过手脚,立刻明白来者何人。

  「快请他进来,快。」布爵士挥著眼镜,高兴的示意老忠仆打开车门。

  一本校刊先飞旋至老布盖著毛毯的膝盖上,雅各随後滑入宽敞的车後座。

  客人一进入,机伶的老仆抓起手枪,立刻退到车外警戒,把车内留给王子和不速之客密谈。老爵士随手翻阅校刊,气定神闲,举手投足在在流露天生的贵族风范。

  弯身从酒架抽出葡萄酒,顺便将九年前锁入保险箱就没再动过的校刊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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