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烈霄叹息,寒士里则狂笑。
等致学会过神来,不明就里地瞪着口沫横飞,笑地某名其妙的爹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仇烈霄不由得也宠溺地拍拍她的嫩颊,她真是令人不得不疼的可人儿。
寒士里半期待,半祷告:小丫头终于长大了,也懂得吃醋了,仇烈霄,你可得小心,我女儿可不是好哄的哦!
※※※
婉拒了早膳,仇烈霄便迳自回房,没留意到寒致学若有所思到茫然——其实不是他没留意,而是他狠下心要自己不许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是银虹之女,是赤煞传人争夺之人,是他没资格爱,却已情不自禁付出了关怀的人儿。
“唉……”
他已乱了方寸,只要有她在,他就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跟着她笑,跟着她走,完全没有自己的意志。这不是件好事,他不能养成依赖她的习惯,这不成的,辛寇就快找上门来,他要再这么放纵自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不!他不能拖她下水,为了她好。他必须离开她,断绝她对他的好感才对。
“织雪……”没想到她的真名叫织雪,他喃喃念着,似叹似恋又似慕,“寒织雪……”
难怪她的男儿名叫做致学,原来是取其谐音。
“燎天,你说我该现在就走远还是继续留下来?”对着手中这柄刻有两个固体字的剑,他的神态仿若对待多年好友,我应该离开的,可是我又放不下她,万一辛寇发现她就是银虹之女,一定会掳她会鬼岩洲。不!我不能让辛寇将她带至鬼岩洲,我要保护她,保护银虹之女的秘密。燎天,你赞成这决定吗?“
奇异地,他抚着的剑身竟泛起细细微鸣,嗡嗡轻响,似是应和他的话般。
燎天与血魂即将一搏,这是不可抵抗的命运,他知道,燎天也知道,他和燎天心神相通,通灵的燎天经历无数次烈焰淬练,远比一般宝剑来得具有灵性,而燎天剑似是为他而铸,天生就该属于他,他总能感应彼此的心。
“我不希望和辛寇兵刃相向。但他却逼得我无路可走,今天又多了织雪啊!我的顾忌更多,辛寇聪明无比,我必须瞒着他,不能让他知道织雪的存在,首要之务,就是医治她体内的噬情阴蛊,再想办法让她走。我需要时间……”
抬头,他神识迷离地遥念:“辛寇,给我时间,让我救织雪啊!”
早在那新月之夜,他俩引风伴露在是缘亭内相谈对饮时,他就看出雇他为家院的男装女子寒致学——不!该叫她寒织雪了,眉间的青光便是苗疆的噬情阴蛊每月发作之兆,噬情阴蛊乃旁门左道饲养的蛊毒,性好阴毒,擅寄居人体内,中者痛入骨髓,发狂噬血只能加深毒性而已。
仇烈霄心知寒士里必定用赤煞之法。不但要忍开水之烫,还得受药草之烈,痛苦难当,虽然勉强压得下蛊毒,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况且阴蛊会转入人体生育之地,中蛊者就算不死,也无法生儿育女。
织雪是个女儿家,终究得有个归宿,常人最注重传宗接代,无法生儿育女必遭休弃,寒氏夫妇必是顾虑到这点才让她扮男装以避非议,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想到织雪无辜,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苦,他就心痛,怎有人那么狠心对待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
他是阳男,他能解她之毒,但不能以那种方式,他不能误了她!或许他可以借燎天之助以阳血助她解毒,还她自由之身,不必再受熬毒之苦。
“寒织雪啊寒织雪!你怎能撩动我的心,让我为你寝食不宁?燎天与血魂的搏斗才是我该思虑的事,儿你却一而再地让我为你牵挂,这……就是情吗?”
令人生令人死的情呐!没想到他也躲不掉。
他该怎么面对她?远离她?还是任由她对他的影响羁绊日益加深?她的蛊毒要怎么办?该揭穿他早已看出她是女儿身的事吗?及向她说明赤煞银虹两族之间分不清的对错的纠葛吗?
该不该……该不该纵容自己贪恋她的香?
蓦然,一屡似有若无的琴声飘掠入耳,惊扰了他一怀乱思,仇烈霄皱眉凝神,借内力之助听清门外传来的是七弦古筝所跳跃的乐曲。
门一推开,飞扬的琴音筝淙响然,迫不及待地拥抱他,缠绕在他耳际,那时轻时沉的琴韵声声清晰有力,快处如晴空闪电,炫时若虚穷流行,慢则浮蕴着空谷幽香,低地诉慕,细愁微忧,令人顿时忘却身外所有。
在这瞬时,他以不记得之前的烦忧,脑中、心底只流淌着这曲琴韵,漫天掩盖阔宇的风沙,高热下的海市蜃楼,传说中的诅咒伴着莫名的苍茫,迥旋天际,交织着生命的悲喜,他的感叹应和着琴声中的忧戚,短暂的相逢,刹那的会心痴痴绊缠着彼此的灵魂……
忘了,全都忘了,什么诅咒、身份、困缚,全不存在,直到琴止音息,他才有如从天堂坠下,满身不真实的虚浮感,几乎无法分辨方才的琴音相和是他的幻想或是仙人一时兴起,将他的心绪化为琴声转述而出。
依着着那份牵引,他来到内院,是缘亭孤傲地伫立在那头,轻逸风姿不改,却令他止了脚步。为只为他真的见到那位抚琴弄音的仙人……不!是仙女!
投眼睇去,伊人一袭粉白丝飘飘欲飞,低垂的螓首只挽了个随意的发髻由一枝木簪缀着,黑缎的青丝柔顺地贴在她细若凝脂的颈上,那强烈的黑白中含藏莫名摄人的激素,令男人见了不由得心弛神荡。
他愣住了。因为她的抬望。
柳眉下的那两扇窗,轻缓掀开眼帘。露出多情而羞怯的剪水秋瞳,水凝似的眸光,恁般娇弱楚楚地朝他送来,是女儿家的矜持,更是若有所盼的不安。
他还是杵着,刀削般的棱线看上去冷淡疏离,宛若一尊武神之雕,粗犷却别具英伟傲岸之气。
寒织雪紧张得瞧着他,一颗芳心几乎要蹦出了心坎,猜不出他心之所思,更窥不出他一丝讯息,剧烈的情绪冲击令她几将窒息——他究竟会有何反映?
仇烈霄棕灰色的眸忽地变成墨黑,仿似雾滴直欲将她的灵魂吞噬,那瞳中的流彩不断地在她眼前扩大、旋转,搅荡……
“大……公子可是仇壮士?”她及时改了称呼,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别交情还没攀上就穿梆了!
仇烈霄猛地一个皱眉,转身。
“唉!仇公子请留步!”寒织雪吓得脱口喊住他。
“有事吗?”他没有回顾,神态冷峻。
“公子可是看奴家不入眼?”
“姑娘国色天香,岂有此说?”
“那为何见奴家一眼便甩袖欲去?是奴家抚筝扰了公子吗?”织雪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满心惶然,“奴家进体初来投亲,听表哥说仇公子待人甚好,想代表哥向你致谢,绝无冒犯之意……”
“姑娘多虑了!”他毅然,“仇某人只是草莽武夫,不懂礼数,不敢多留,拍辱了姑娘清誉,请恕仇某失礼!”
“仇公子!仇公子!”织雪留不住仇烈霄的背影,呜咽一声泪珠儿便滚了下来,“娘!”
躲在暗处的寒氏夫妇大步跨出,寒夫人马上拥女儿入怀。
“娘!他不喜欢我,大个儿他讨厌我了!是不是我太丑,吓得他掉头就走?”
“胡说,娘不是向你保证过你的女儿装束足以虏获天下男人吗?”
“可是大个儿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寒织雪,织雪惹他生气了!爹!娘!是不是女儿哪做错了?还是筝弹得不好让他恼怒?”
“织雪!”寒夫人捉住手足无措的女儿,“冷静点,你的理智哪去了?静下来仔细想想哪出了差错,问题不在你身上,除非他不是男人,不然不可能不被你的琴艺身姿所摄!”
“这个仇烈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将女儿打扮得端庄贤淑送到他面前,他却理都不理,岂有此理!”寒士里心疼女儿,女儿养这么大,什么困厄折磨都没教她掉泪,今儿个却为他泪流满面,教他这个父亲情何以堪?“我早就说过他身赋流浪之风,不好束缚,更别提成家,你偏不听,硬是要以女儿身份亲近他,唉,雪儿,你又何必铁了心要向着他呢?”
织雪哽咽,净是摇头,母亲说的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记得适才他乍见她时惊艳的神采,她不可能看错,他对“寒织雪”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感觉,不然她不用急急回避,她明白他,区区礼数根本不在他坦荡的眼下,避嫌必是他的借口,他的不悦离去的原因应是他的心结矛盾。他会想到什么使他不得不匆匆而走?只剩三年的生命?赤煞与银虹之秘?誓言不为银虹之女而来之承诺?
我为名为利为剑为势,就是不为银虹之女!
不为银虹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