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今天才见到你,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感觉上我好象认识你很久了。”寒致学坦白表露她的感觉,又加上一句,“而且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她并未加强“朋友”这二字的语气,但仇烈霄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因为她的朋友很少,可以说没有,所以对这种“朋友”的感觉感到意外、心惊。
可是,为什么她知道这么多?
很简单,因为他的感受和她一模一样。
她又斟一口酒,酒香四溢,满满地充斥在鼻端。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她问,眼睛看的是那相思扇。
扇已陈旧,几处班驳,似历经风沙,但扇面的“相思”二字却娟秀细浓,恰如绵长的相思般牵肠挂肚。
仇烈霄又替自己与她斟满酒,“一个好朋友。”
“好”朋友?一个能让念念不忘的朋友有多好?看那扇上字迹,分明出自女子之手……
她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瞥了眼那杯没动过的酒,空椅、纸扇、薄酒,谣惦去人,一股没由来的悲凉涌上心头。
“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她又问,没有嫉妒,没有别意,有的只是不明就里的同情。
是生死两隔,还是另有不得已才让他们分离?仇烈霄无言地瞧着她,瞧得她不自在了起来。
“我……”她显得别扭,“我说错哦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说错什么。”他澄清,“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认得出扇上笔迹是女子所书。”
什么嘛!把人家看得那么无能!
“这柄相思扇是我爷爷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东西。”
他短短的一句便令她明白了始末。既是他爷爷珍爱之物,必不肯让它离身,而今它却孤零零在此陪他赏月,原因只有一个。
她爷爷已不在人世。
“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在祭祷你祖父。”
“无妨,算不上祭祷,只是想些事罢了。”对她迅捷的反应,他颇觉愉快,毕竟与聪颖人儿相谈不是天天都有的。
“字,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写的。”他斟第三杯酒到她面前的玉杯内。“字写完后三天,她病逝在他怀里。老家伙不论到哪都带着这柄扇,他说这扇就是她,代表了他和他妻子之间永生永世的誓盟。”
举杯,他毫不畏烈酒,一仰而尽,才又说下去,“他说,身体只是副皮囊,死了就什么都不是,腐的烂的只是皮肉,而灵魂却能永远同在。”
寒致学明白他言下之意,所以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因为是朋友,所以他带着扇流浪,与扇中的灵魂共赏山川大地之美,因为是朋友,所以为他祝福。在仇烈霄心中,他并不认为他死了,相反,他替他高兴。
因为他不会再和心爱的人分开了。
如果不是朋友,没有像祖孙那般浓厚的情谊,怎能这般潇洒,这般知心?
寒致学的眼中有水雾,捧起酒杯,敬这对至情至性的祖孙,“敬你们。”
仇烈霄默默地接受她敬的酒,一口干了杯中:“我已经答应你爹,自明天起随身保护你。”
寒致学一僵,嘴抿了抿,“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今晚是朋友。”
天一亮,他们便是主仆关系,他负责保卫她,她则提供三餐住宿。
仇烈霄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看出她的机伶才智非一般读死书的冬烘书呆,话只要稍微点一下就明白了。
他这种默认的方式可真教咱们寒大小姐上火,好好的,什么不提偏要提那档事扫兴,真是二愣子一个,气氛全破坏光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啦!”见他不肯再为她斟酒,她索性自己来,“难得有好酒好友,得意需尽欢……”
他按住他的手,对她摇头,“你不能再喝了。”
“怎么?心疼你的酒?”
“初尝金泉酒的人不得过三巡,否则会醉的。”
寒致学双眼盯着他,认真地说:“天还没亮,我们还算是朋友是不?”
既然是朋友,只有劝君将进酒,岂有阻挡酒兴的道理?仇烈霄莞尔失笑,放开手,“中原人都像你一样吗?”
“那可不一定。”她刁钻地笑,“天下只有一个寒致学。”
好一个骄矜却不自满的女子,仇烈霄发现她这个性还真对他脾胃,他满欣赏的。
“仇,九人仇。”仇烈霄的话一向精简确实,“仇烈霄。”
“仇烈霄?烈焰焚九霄?”寒致学眨眨眼,“你的名字火药味真重,耶!奇怪,怎么你的人跟名字完全相反,不但一点都不暴躁,还冷淡得要死?”
“名字只是区别之用,和人本身并无关系。”说着,他别有含义地瞪着她,“有时候表象的事物是会骗人的,作不准的。”
她的心大大起落,他指的是什么?莫非他看出她不是男儿身?这怎么可能?
她狐疑地猜测半晌,决定了件最不伤脑的事。
喝酒。
斟酒,她将臆测丢到脑后,此时此地她组不需要的就是无谓的妄想,她这需好好赏月,好好喝酒就行了。
这情景虽然怪,但今夜,他们是真的不把彼此当初见的陌生人,而是朋友。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队南山垛……”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寒致学接在他之后吟出王维这首“送别”的末两句。“我虽不认识你爷爷,但我相信他一定以你为荣。”
她说的笃定,因为能让他记挂的朋友,一定也付出了同样的信任与关怀,所以她能这么笃定。
他们以彼此为荣。他们不但是对祖孙,更是朋友。
仇烈霄清肃的轮廓被笑意漾得柔了,这等慧黠的女子恐怕已不多了吧?
正因为没几个,所以更需要好好地保护。生平第一次,他竟兴起了保护一个人的念头,不为外力,而是真正出于内心。
仇烈霄又发现,要对这位可人儿笑并不难。
“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们祖孙俩的了解。”更谢谢你带给我的会心与笑容。
“不客气。”寒致学笑了,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有朋友共饮咏诗是件不错的事。
虽更深露重,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有酒友。
“来来来,再干一杯,为是缘亭内的友谊干杯。”
“对了,为什么这座亭叫‘是缘’?”
“当然是缘咯!”寒致学两颊旁染着两抹红晕,“能在此地休息吟咏的人哪个与这亭子无缘?你说,这亭子不是叫缘叫什么?”
的确是缘。
那么……他们呢?他们相知于此亭内,这,是否也是种不可言喻的缘分?
第三章
当寒士里自密室出来时,看到沉思不动的妻子。
“蕙琴!”他轻唤,双掌搭在妻子香肩,“在想什么?”
夏蕙琴迎上丈夫双眼,扼要地吐声:“仇烈霄。”
“看出了什么?”寒士里拉了椅子坐下,瞟向桌面上。
桌上平铺一匹黄布,布上摆有龟甲、铜钱与一些短笺。
“目前只知道他的确来自漠北,其余只能约略瞧猜。”夏蕙琴自得知仇烈霄姓名之后,便占卦卜算,“只知他的名字线索实在太少了。”
夏蕙琴精通卜卦,夏家传人代代誉为天算子,凡夏家子弟皆具算卦灵能,夏蕙琴更是少见的灵算师。
所以寒家能安然至今,因为夏蕙琴总是先一步算出危难,但由于她是女子,所以没多少人知道她的来历与异能,江湖上知道寒家擅铸剑的很多,但查到寒夫人擅窥先机的可就寥寥无几。
寒士里沉吟思虑,夏蕙琴逐一细审卦象,边观边说:“仇烈霄,命属火,奇烈,该是生于极热之处,其命如火,终身不得安宁,心结情动桎梏究困……”夏蕙琴忽然脸色大变,“这……”
“娘子,怎么了?”
“老爷,快将雪儿的生辰八字那张卦批拿来!”
夏蕙琴的惊慌感染给寒士里,他忙不迭地取出女儿的生辰八字递于妻子。
夏蕙琴一摊黄帛细细对比,诧异不减,“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娘子,到底如何?是不是仇烈霄别有居心不足信任?”
“老爷!”夏蕙琴抬眼,神情复杂地问,“你觉得那仇烈霄是个怎样的人?”
她倏然启问,倒令寒士里愕然,“他……”
蓦地,脑中显现午后相试时,险些丧命在他手上的那一刻,那双冷绝寒澈的瞳眸,威神窒人似欲吞噬任何不知死活胆敢冒犯的愚夫愚妇。
他是王者。
不会错,寒士里肯定绝不会错,所以他的结论只有四个字,“神秘,恐怖。”
“你再将他和咱们女儿的连着念念看。”夏蕙琴又指示。
“仇烈霄,寒织雪。”寒士里乍念还不觉如何,不一会儿,脸色也变了,“烈霄织雪?
新仇炙炙烈霄
烧红尘千万丈
初寒纷纷织雪
熄万古恨怅惘
这是银虹一族传世之词,其间包涵了银虹与赤煞纠缠不清的诅咒与命运,而今词中之名应生在他们身上,是不是表示又将生波澜汹涛?
“莫非那厮是赤煞传人?!”“赤煞”二字一出口,寒士里方寸全失,“不行,我不能让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