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烈霄瞅着她,“为什么叫我大个儿?”
“你本来就很壮,叫你大个儿不好吗?”寒致学不解地眨眨眼,“我不喜欢你的名字。仇烈霄这三个字给我一种杀伐血腥的感觉,太激烈,所以干脆叫你大个儿,又亲切又响亮,好不好听?”
仇烈霄咀嚼着这通俗平凡的别名,咧开了嘴:“好听,我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谢谢!”
“你怎么又向我道谢。”
“因为以前没有人给我取过小名。”
“怎么会?我爹娘呢?他们都怎么叫你?”
她的无心之问,令仇烈霄陷入那段晦涩的记忆里,他沉忖了下,才说:“我出生于烈火连天的正午,我娘告诉我,她生我的那天,族内发生火灾,烧毁了族中大半房舍,我爹为了救火也葬身火窟内。远远望去,正如你所说的烈焰焚九宵,我的名字由此而来。所以我没见过我爹,而我娘自我爹死后,更失去了生意,我从来没见她笑过,也不曾听她替我取什么小名,她总是连名带姓称呼我,要我牢记那场拆散我一家的火灾。”
寒致学为之黯然,好半晌才开口:“我想,你娘一定很爱你爹。”
“不,她恨他。”仇烈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不见丝毫激越。“她恨他明知去只有死路一条,还狠心抛下她去救两把没有生命的剑。”
“宝剑?”她轻声问。
仇烈霄垂眸,不知对那段过去是恨或是撼?“为了剑,我族不知起了多少冲突争执,它们不知背负着多少冤魂的仇怨。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为那些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身外之物付出一切,一而再地前仆后继?”
“所以你离开漠北,宁愿流浪,宁愿风餐露宿,也不愿再目睹它们的争夺?”寒致学心头沉甸甸地,无端地为他心疼,“那你娘呢?”
“在我十四岁那年逝世,和那个她恨了半辈子的人葬在一起。”
“你从十四岁起独自生活?”
“不,老家伙收养我。”仇烈霄对他讶异的脸蛋一笑,“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是我自己认他为祖父。”
“原来如此……”她喃念着。怪不得他不习惯别人对他的好,怪不得他总为了她小小的的言词付出,而有感于心。小名原是人与人之间缩小距离的亲昵。他却为了她替他取小名而道谢——他的童年必然相当贫瘠。
想当然尔,那个小孩跟着不会笑的母亲会幸福?
比起他,寒致学惭愧得心痛,虽然自小居无定处,但爹娘宠她、陆伯护她,生活富足不少吃穿。什么叫寄人篱下,她连个概念都没有,没有父母可以孝顺、撒娇的日子一定很恐怖。
她的想法一定清楚的写在她的脸上,不然他怎么反而笑了出来?
“我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老家伙对我很好,辛寇也是我的好兄弟,我的日子很充实。”
“辛寇?”
“老家伙的孙子。”提起儿时玩伴,仇烈霄的脸散发着令她神往的光辉,“他很杰出,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和老家伙一样具有领导之质。”
有领袖之风?!这点她不怎么同意,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王者。
她也说不上,为何她会如此笃定,他周身罩着的威势时种绝对不容反抗的威严,令人不知不觉地低头屈服。虽然他衣着粗劣,行举随意,但那股气势仍然难以忽略。
“老家伙相当博学,藏书丰富没他将他毕生所学,毫不保留,倾囊相受,教我们处世之道,仁义之谛。含幸茹苦将我们两人教养成人,他不只是良师益友,更时影响我最深的人。”仇烈霄的口吻清淡而陈述,但寒致学却自他的描述中感受到浓浓的儒慕之情。
“我相信他绝对是位英雄。”
仇烈霄转头,对上她那双盛满坚定信任的瞳,一时之间,他忘了言语,忘了世界。眼底,心中只有伊人绝代娇颜,以及她几欲淹没他的信任。
世上最纯最真,同时也是最圣洁的信任。
霎时,仇烈霄居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念头——吻她,吻这个善解人意的娇娃!
他被这念头给吓了一跳,僵直地一震,震回迷眩的神智,这才发现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感觉得到彼此呼吸的灼热。
仿佛被烫着般,他挪开视线,有些语拙地启口:“呃……谢谢。”
寒致学好气又好笑地诘问:“你爷爷没教你怎么坦然接受别人赞美吗?”
“的确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象是被掐住了般。
寒致学偷偷地调整呼吸,不敢让他发现她的心跳有多急促。天!她还以为他刚刚要吻她!
她的双颊烧红,不知所措地垂首,她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人家可是正人君子,她现在是女拌男装,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
如此沉寂徘徊了一阵子,仇烈霄才寻回了向来的镇定:“快晌午了,我们回去吧!”
“嗯!”她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是,他俩或多或少的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也许是他们互相的眼神,也许是他们彼此的心疼,更也许,是那份暗里渐生的,不知名的情愫。
第四章
不一样的不只他们两个,还有碧落镇。
这么个半大不小的碧落镇,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瘟疫!
当他们一个恍然,一个含羞地回到寒宅,尚未进门,两人就极有默契的双双停下步伐,互看一眼。
不一样,气氛不一样。
“陆伯!陆伯!”寒致学心下一慌,扯开了嗓子便嚷开来,“爹!娘!”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陆伯自内院跑了出来,“我们担心你们……”
“发生了什么事?爹娘呢?他们呢?”她抓住陆伯,一叠声地问。
“学儿,爹娘没事。”寒士里偕同妻子夏蕙琴缓步而来,脸色有些凝重。
“爹,娘!”寒致学娇唤,奔到父母身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寒氏夫妇心知女儿承得夏家灵异的敏感,所以并不觉得意外,令他们哑然的是仇烈霄的话。
“是不是镇上有什么异样?”
陆伯心直口快,闻言便张大了眼:“你怎么知道镇上发生了瘟疫?你和少爷刚从镇上回来?”
仇烈霄的表情一沉……来了!
寒士里和夏蕙琴警戒地盯着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一瞟他们夫妇,本不想做声,但瞥及寒致学也是一脸疑惑,才转念说明:“声音,由镇上那边传来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
寒致学张口结舌:“你听得到镇上的声音?这里离镇上还由好一段路程耶!”
“我不是每字每句都听得很清楚,只能隐约感觉个大概。”说着,他看向寒士里,“你爹也可以。”
寒氏夫妻皆一肃。
寒致学转而向寒士里求证:“爹,是真的吗?”
寒士里的表情复杂,略带挣扎的苦楚。
“学儿!”寒夫人在此时开口了,“先跟我和陆伯到净厅内,娘有话要对你说。”
“哦!”寒致学虽有疑问满腹,但也不敢违拂母亲之意,跟着母亲、陆伯离开了。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会武功?”寒致学一消失在视线内,仇烈霄便提出尖锐的问题。
“我不要她涉入武林的恩恩怨怨!”
“你想得太天真,她已经是个江湖人了。”仇烈霄冷笑。
“她不是!”寒士里激动地反驳,“学儿只是个平凡普通的百姓,不是什么江湖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不只是个名满天下的铸剑师,更是二十一年前跺脚震江湖的奇剑任天遥吧?”
“你!”寒士里揪然色变,“你怎么会知道江湖事?”
仇烈霄一嗤,复一叹:“我?我只不过是个被逼入武林的人罢了。二十一年前任天遥无故失踪,引起各方揣测,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道他用的是柄寒家所铸的骤雷剑,使的是骤雷七式。那日你蒙面袭击我,虽然用箭替剑,但却无意间使上了骤雷七式其中的一招,这么一推想,答案不就出来了?”
如斯心智,如斯巧思,他还能说什么?
颓然长叹,他承认:“没错,我就是任天遥。任天遥只是我行走江湖时的化名,奇剑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站于你面前的,只是升斗小民寒士里。”
“我不了解,为何你不肯让她知道你的过去。”
寒士里摇头:“小儿生来命运刊坎坷,我只盼她能平安长大,快乐地过日子,让她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当年任天遥血气方刚,年少气盛,满腹正义理想,妄想使剑江湖,快意恩仇,却惹来一身仇孽……唉!武林太黑暗,所谓白道只是窥视宝剑虚名的伪君子,绿林人马更不用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当任天遥被他亲信的拜把兄弟暗算后,他就醒了,彻底醒了。”
转身,寒士里的背影道尽了一个落拓剑客的辛酸:“我的双手沾满血腥,我不要学儿知道她的父亲曾是那丑陋江湖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