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姑娘是不喝酒的。”周老板搓搓手,讨好地嘿嘿直笑。“上回县太爷的公子来,她也是只有唱唱曲,相信吕总管不会为难我们吧?”言下之意就是说,如果硬要她唱,可是要冒着得罪县太爷儿子的风险。
“妈你个巴子!拿那个败家子来威胁我?”县太爷平日还要靠他们吕府捐金呢!吕总管平常仗势欺人,管他是县太爷的儿子还是皇帝的儿子,一把抓住净月:“不喝吗?我们偏要你喝!”
就在周老板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净月也不停挣扎的时候,吕总管突然脸色一变,松开了他的手,眼光不停地朝四周张望。
“怎么了,总管?”
其他人见状都奇怪地望着吕总管,但见他张望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倒丧眉的仁兄开口了:
“总……总管,我看算了吧!最近府里风声鹤唳,就怕那死对头找上门来,我们最好不要在外头惹事……”
吕总管终于停止东看西看,不过脸上还是有着迷惑的表情。听见了同伴的话,他忿然朝周老板瞪了一眼:
“哼!算你们好狗运,老子不想听曲了,我们走!”
周老板讶异地看着这几个霸王莫名其妙地离开,心想怎么这次这么容易就放手了?目光移向净月,她也是满脸疑惑。
“你……唉,下次小心点。”周老板有些遗憾自己开的不是怡红院,否则有了净月,怕不赚得翻过去?“方才东厢房有两位客人指名要你去唱曲,已经等了很久,人看起来还满正派的,应该不会再发生刚才的事了。”
“谢谢周老板。”
净月拍拍胸口呼了口气,抱着古琴朝东厢房走去。
***
来到东厢房,净月用空着的那只手整了整仪容,低头走进厢房里。
“劳各位大爷久等了,小女子……”
抬起头定睛一看,净月差点没叫出声——
是风大哥和偷爷!
直觉地,她头一扭便想离开。
当那张她朝思暮想的俊逸脸庞映入眼底时,她心里第一个反应不是相逢的喜悦,而是痛苦的心悸。他为什么来了?为什么知道她在这里?她好不容易快要忘记他了,好不容易能够接受他和楚惜之之间的感情,为什么他还要再带着对其他女子的爱恋来找她?
难道她的留书还不够清楚吗?她不要他为难啊!
“这么久不见偷爷爷,看一眼就想走了?”先开口的是偷爷,语气有些责备。“你带着风小子从偷爷的巢里私奔到落霞小筑,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不是……”
听到“私奔”两个字,净月回头想辩解,但一眼瞄见风允天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喝茶,就像那天和楚惜之在一起同样的表情,所有的话哽在咽喉里,什么都吐不出来。
“没想到无锡著名的迎宾楼待客之道这么差,要听首小曲儿,姑娘居然不屑一唱。”
风允天喝完茶,煞有其事地瞥了净月一眼,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风允天的语气冰冷,让净月委屈得差点没摘下泪珠。她哭丧着脸抱着琴走到琴席上,将一切准备就绪,艰难地问:
“两位大爷……想听什么?”
“温庭筠的望江南。”风允天眼神如利箭般射向她。“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阕词。”
叮!手才在琴上摆好,风允天的话令她第一指便走了音。温庭筠的望江南……为什么偏是这一阕词?他莫非不知道现在要她唱出这阕词,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吗?
拼了命地忍住不使声音发抖,手指也控制住放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净月极度压抑着低落的心情,冉冉吟唱: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吹落眼前花……”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溃堤的情绪乱了琴音,最后全被眼泪浇成了不知所云。她捂着睑低声啜泣,起身想要夺门而出。
“别走。”风允天动作比她更快,挡在她面前。
净月一头撞上他的胸膛,被他顺势抱住,固定在他的怀抱里。有了依靠,原本的呜呜咽咽成了号陶大哭。
“你……怎么可以叫我唱?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好不容易放下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这是在挖我的心,啃我的骨啊……”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风允天闭上眼睛让她在他怀中肆无忌惮地发泄。
“呜……你骗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听到他对医尊的承诺,已经明白他对楚惜之的情感。“你对我好,只会让我更痛苦,你始终会跟楚姐姐一道儿……就让我自己早点儿习惯像以前一样一个人,不好吗?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呀……”哭着哭着,她忿忿地槌了他胸膛两拳。
一旁的偷爷,早就识相地不知溜去哪里了。
“你真的不要我?”风允天抬起她的头,认真地注视她。
“我……”还微微抽噎着,净月被他的问题问倒了。
她怕如果回答“是”,他便真的拂袖而去,她再也回不到这个温暖的怀抱;但若回答“不是”,却又与她想成全他的心意相违。他根本是故意的,吃定她就是爱他。
净月干脆偏过头不看他的脸,回避这个问题。
风允天在心里笑了,他将她搂得更紧。“从以前到现在,我就只中意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纯真可爱,敦厚善良,她有着甜美的容貌,窈窕的身段,只可惜,嗯,爱哭了一点……”
那是谁?净月不会自抬身价到认为那个女子是她自己,可是听起来又不像楚姐姐……她怯怯地抬头看他,老实地问:
“你说的人是谁?”
“你还听不出来?”风允天真被她的迟钝打败了,他挫败地抚抚额头:“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
为什么?净月也是百思不解。或许是偷爷逼着他来的,或许是他的责任感,又或许……
“啊!你是来问我四季吟的最后一句。”
“你……”风允天气得低头用唇堵住她的嘴。
净月被他突来的吻吓呆了,然而,渐渐地,她感觉到他的温柔缓缓地传递过来,本来是带点惩罚的吻,转眼却变得柔情似水,旖旎缠绵,她不禁闭起眼青涩地回应起来。
他为什么要吻她?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他是爱她的。
“那什么四季吟,我没问,你就不准说。”
风允天用鼻尖点了点她的鼻头,直到她晕迷迷地颔首,他才俯下头开始另一个浓情蜜意的吻。
剩下的那句诗,正好用来绑住她,省得她三天两头想逃开他。
***
“咳咳!风小子,你们亲热完了没有?老头子肚子快饿扁喽!”
抗议的声音棒打鸳鸯,风允天惋惜地摇头,意犹未尽地放开双颊绯红的净月,拉着她至席上坐好。
“偷爷,你这不是杀风景吗?”
偷爷也不客气地推门进来。这小子居然有了娘子就忘了老头子?让他一个人在外头羡慕地看着别的客人狼吞虎咽!
“杀风景?没有我偷爷,你能有方才那番‘风景’?”
“你都看到了?”净月惊呼一声,想到刚才与风允天……简直丢死人了!
“嘿,老头子没这么无聊。”光瞧净月的反应也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好事,还用看吗?抓起席上的鸡腿大快朵颐,偷爷含混不清地说:“想我当年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三十年前武林第一美人凌云娘,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只是到后来吃吃喝喝让身材走了样,那第一美人也就飞了。”语带调侃地一接,对于偷爷的吃相,风允天实在不敢恭维。
“臭小子,老头子也不过在落霞小筑骂了你几句,你就巴巴地在小净月面前拆我的台?”嘴上说得吹胡子瞪眼睛,手还是直往那尾肥滋滋的醋溜黄鱼抓去。
偷爷骂了风大哥?净月听了偷爷的话,惭愧地看了风允天一眼。他会挨骂,定是为了她的事。
风允天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轻抚她的脸,朝她摇摇头。
淮阳子啊淮阳子,还有那老不死的商不孤,这两个娃儿能有今日,老头子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偷爷表面上叨叨念念,原先心里其实为风允天及净月的感情进展操心不已,一个老是莫测高深,另一个又像只闷葫芦,如今见他们郎情妾意,他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好了,风小子,你摸够本了没?可以把净月娃儿还给我了吧?”偷爷笑眯眯地将整个大锅汤放在净月面前。“净月娃儿,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瞧你瘦成这样,老头子可心疼的!来来来,喝点汤、”
“这……”真的不是她不赏脸,只是这么大一锅汤,教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喝?
更何况,这满桌杯盘狼藉,让净月对这锅汤有些望之却步。
“风大哥还没动筷呢!清风大哥先喝吧。”语罢忙将汤推向风允天。
非喝不可吗?风允天暗地轻捏了净月的手心一下,苦着脸喝了一口。其实滋味还不错,倘若偷爷方才端汤时没把那几支油腻腻的手指放进汤里,相信滋味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