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快醉了。”
商婉柔依然忧心如焚;
“你别担心,”宋云滔轻轻揽住她的腰。“少白做事自有分寸,我相信他不会把自己弄醉的。”
是的,这夜龙少白并没有把自己弄醉。
当宴会结束的时候,他依旧潇洒如风的跟着一对新人,把所有的宾客都送走,他才准备离开搞星园。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少白。”
就在他走到天井下的玄关,宋云滔猛然叫住他;
“你要不要紧?”
龙少白回过头,笑着。
“没事!”他说: “我根本没醉。”
月光下,他的脸红得就像枫叶,让宋云滔有些担忧。
“你这个样子,怎么开车回去?不如我派个人,把你送回霞飞路。”
龙少白又笑了笑。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别忘了,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你还是快去陪婉柔,别管我了,你瞧今晚的月色这么美,我根本也不想开车回家,只想一个人沿着黄浦江。好好欣赏上海滩的夜景和灯海。”
说完,他就转过身子,自顾自的走出摘星园。
街道上,月光轻轻的洒落下来。
他踩着月色,从寂静的巷弄,一直走到繁华中。
然后,起雾了,白茫茫的飞絮飘着,飘在钟楼的上空,飘在他孤伶伶的身上……
蓦然,他走进一条幽暗的胡同,却在一间小别院前停了下来,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竟来到了风铃小筑。
“老天!”他不经意的在内心深处喊: “我为什么来了风铃小筑?为什么走进这系胡同?是我还爱着婉柔,还对她深情不忘吗?”
情不自禁的,他推开了木门,悄悄的走进去。
朦胧的月色,正洒满了一窗,但人走楼空,只留下遍地的孤寂。
一下子,记忆全涌了上来。
他仿佛看见商婉柔一脸白净,盈盈如水的坐在挂满花灯的回廊里,随着风摇月影,随着花开灿烂,幽幽而歌:
忘不了那天初相逢
灯也朦胧
花也朦胧
你的笑语依稀映在我眼中……
一忽儿,他的心又被弄痛了。
“哦,婉柔,婉柔!”他不自觉的对着夜空声声呼喊:
“如果我的欺骗和成全,能换取你的一生幸运,能保留我和云滔的兄弟情义,我无怨也无悔。”
那声浪在回廊里回荡着,句句凄美,句句哀怨动人。
第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龙少白把自己沉浸在一片忙碌里。
白天,他马不停蹄的在洋货街穿梭,也忙着亲自到木材场巡视,他想借着工作,来治好心里的那道创伤。
只是每到夜晚,当他回到霞飞路的小楼,面对一屋子的灯火和孤寂,他只有借酒浇愁,来化解心中的相思泪。
渐渐的,他变得意志消沉,脸上也蓄满了短须。
他的改变,让宋云滔吓了一跳。
“你究竟怎么了?少白,为何才短短几天,你就变得这样失魂落魄,瞧你现在的样子,我真不敢相信,就是豪气万千,叱吒风云的黑豹子?”
仅仅一句话,龙少白就跌进了万丈深谷里。
“是的,”他懊恼的在心里说:“我是上海商场上的黑豹子,天性潇洒自在,为什么偏偏躲不过情关,为什么偏要拿得起放不下?”
同时,在摘星园里,商婉柔也是眉尖深锁。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嫁入宋家,她就觉得有一种“侯门深似海”的孤独感。
虽然,宋云滔每天围绕在她身边,用万千柔情呵护她,也想尽办法要讨她欢心,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整天把自己倚在窗棂边,看着庭院里的落花,一片一片的飘下,一片一片的随风而逝
接着,冬天来了。
随着天气的转变,随着漫天风雪的降临,她愈孤寂。
尤其入冬以后,宋达海竟没来由的生了一场大病,宋氏集团的管理大权,就全落在宋云滔的肩上,这么一来,他早出晚归,再也无暇陪伴郁郁寡欢的商婉柔了。
看着她脸上逐渐失去光采,看着她孤独无依的样子,宋云滔就有一份深深的愧疚和爱怜,每一次,好姐准备为宋达海炖鸡汤,他就会忍不住吩咐一声:
“别忘了也给婉柔炖上一盅。”
汤,是炖了,却原封不动的被退出来。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一阵子,所以她依旧苍白瘦弱,依旧愁眉不展。
“怎么会这样呢?”宋云滔不解的问好姐;“我不是吩咐你也炖些补晶给少奶奶吗?你到底炖了没有?”
“炖了,炖了!”好姐说:“我什么高贵补品都骇了!也千方百计依少奶奶的口味,她就是不肯吃,全倒掉了,气色当然好不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原以为这冰雪天,寒气逼人,少奶奶才没味口,等过了几天,雪溶了,就会没事,我才没把这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向你讲。”
“这算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吗?”宋云滔有些气急败坏的。“算了!好姐。这不能怪你,我自个儿去问婉柔吧!”
说着,就上楼去了。
商婉柔正倚在窗棂边,专注的注视着窗外飘下的片片雪花,那么白,那么轻细,那么纷飞……
宋云滔悄悄走过去,用双手从背后环抱住她,把脸低低的贴在她的发际上,细声而温柔的说: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商婉柔轻轻一颤。
“没有!”她说:“我没事。”
“那为什么我叫好姐炖来的补品,你尝也不尝?”
商婉柔转过身子,朦朦胧胧的看着他。
“对不起!云滔,”她愧疚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天面对空荡荡的屋子,面对窗外满天的飞雪,我的心就跟着一起冰冷,什么味口也没有?
宋云滔轻轻捧起她的脸,自责的说:
“都是我不好,是我冷落了你。”
商婉柔摇摇头。
“我不怪你,”她把眼光望向窗外,看着片片的雪花,说:“你刚接手宋氏集团,忙得昏头转向,我身为你的妻子,又怎么能不体谅你呢?”
宋云滔怜惜的把她抱得更紧。
“不管怎么说,你的不快乐都是因我而起,不过……”他保证的说:“我答应你,等我完全熟悉宋氏集团总部的业务,我就带你到云南的大理去散散心。听说那里的洱海和点苍山风光迷人,流传着一些少数部落的美丽传奇,我们就寻幽探谷去。”
“你别为我忙,”商婉柔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低柔的说:“我不想因为我的情绪,影响你在工作上的热诚,而坏了你白驹王子的名声。”
“但看着你一天天的消瘦,我就自责得要死掉。”
“都该怪我,”商婉柔懊恼的说:“是我不该让你牵肠挂肚,是我不该把愁眉苦脸传染给你,不过再也不会了,云滔,等过几天,雪不下了,我就到处走走,把过去的元气都找回来。”
“还有,”宋云熬欣喜的接口:“要记得把好姐炖的补晶全喝完,我不许你再说没味口了。”
两天后,雪总算停了。
楼台上,洒遍了白花花的阳光,商婉柔就独自倚在栏干上,吹着冷风。
好姐轻悄悄走进来,细声的说:
“少奶奶,我给你送袖子茶来了,你先喝上一盅,顺顺气,免得受了风寒。”
商婉柔回头笑着。
“我不冷,你别替我担心。”
“可是少爷上班前交代过了,今天不会再降雪了,要我催促你上街去解闷,别老是待在屋子里,那会闹出病来的。”
商婉柔看着好姐,有些困惑的说:
“出了摘星园,我又能上哪儿去?”
“或许,你可以到豫园和城隍庙去逛逛,那一带挺热闹的,什么把戏都有。”
商婉柔忽然垂下睫毛,冷冷的说:
“不了,好姐,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这里吹吹风,看看雪景。”
“这雪景。”好姐说:“你早也看,晚也看,还看不腻吗?”少奶奶,你真要是那么喜观看雪景,外面的雪景世界才漂亮呢!再有,你答应过少爷,要是让他知道你今天还是板在屋子里,他不知又要为你担多少的心?”
商婉柔沉静的看着好姐,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展开眉头说:
“好吧!为了云滔,我就听你的,上街去散散心。”
于是她披上一件绣着金线的灰色罩袍,戴上纯白的手套,就走出了摘星园。
她一路沿着钟楼走去,让冷风徐徐的吹在身上。
这一天,她逛遍了整座豫园,又到戏馆子听了一出“梁祝奇缘”,再到一家茶馆喝下午茶,这一坐,就到了黄昏,她才赶忙招了一辆黄包车,准备回家。
在经过一条幽静的小巷弄,她突然下了车,独自来到一栋小别院的屋前。
那是风铃小筑。
她终于推门而人。
庭院依旧,回廊依旧,铃声也依旧,只是面对这一切,她竟有几分酸楚,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为什么小楼别来无恙,朱颜却改?”
一下子,她跌进了回忆里,引得泪珠滚滚而下……
蓦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是那么沉重,那么熟悉……她立刻转过头去,就一眼看见龙少白那落拓不羁的身影,带着落寞,带着孤寂,直挺挺的站在天井下。